白毛女突然尖嘯一聲,指甲蓋兒刮過石板,聲音像生銹的鋸條:“你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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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王!”王老蔫兒拍出兩張大小王,牌面模糊,印著“天地人和”的紅戳子滲著血絲似的,“認不認?”他記得自己牌里確實有兩個王,可不知怎的,這倆王在他手里沉得反常,像是吸了夜露的棉花。
倆“土豆精”對視一眼,同時搖頭。疤瘌臉的疤瘌抽搐著,白毛女的腿在石頭下蜷成個毛球。
“四個王!”王老蔫兒把剩下的牌全甩出去,牌面噼里啪啦散在石板上,“咋的?怕了?”他其實也懵了——明明剛開始只有兩張王,怎么越甩越多?可酒勁兒和賭癮蒙住了他的眼,他只覺得這局必須贏,贏了就能買酒、買煙,就能在牌局上揚眉吐氣。
白毛女突然炸毛,渾身的毛支棱起來,夾襖的紐扣崩開一顆,露出里面灰黑的皮毛:“你耍賴!哪來這么多王!”它的聲音變尖了,像刮玻璃。
“耍賴?”王老蔫兒揪住白毛女的衣領,醉醺醺的拳頭舉起來,“愿賭服輸懂不懂?給錢!不然老子把你燉了熬湯!”他聞到一股腥氣,從白毛女的衣領里鉆出來,像爛了的魚。
“沒錢!”疤瘌臉梗著脖子,藍布衫被扯得變形,“愛咋咋地!”
月光碎成一片銀渣子,王老蔫兒的酒勁兒撞得太陽穴突突跳。他想起老疤瘌叼著煙卷催債的樣子,想起張大爺說“賭鬼早晚要栽”的話,更想起自己這半輩子的窩囊——除了牌桌,他啥也不是。
“沒錢?當老子是冤大頭?”他揪住疤瘌臉的破衣領,指甲幾乎掐進對方皮肉,“剛才搓牌那股子賊勁兒呢?”疤瘌臉疼得齜牙,白毛女縮在石頭后,一雙干枯的手攥著衣角直哆嗦。王老蔫兒抬腳就踹疤瘌腿彎:“欠債還錢!”
“嗷——!”疤瘌臉慘叫著蹦起來,這一蹦邪乎得很——半人高的身子忽地拔高,像團灰影子竄向草窠。白毛女更絕,屁股后面竟然露出一根尾巴,毛茸茸的,像根油亮的鋼鞭,向后一甩,“哧溜”鉆進老榆樹根下的窟窿,速度快得帶起一陣風,吹得王老蔫兒的破草帽滾出去老遠。
王老蔫兒懵了片刻,酒勁兒被驚得散了半分。他揉著發疼的膝蓋追上去,就見疤瘌臉在草窠里蹦跶,后背的布衫正“刺啦刺啦”裂開,露出底下油亮的灰毛,毛上沾著草籽和泥土;再看白毛女,鉆出窟窿時尾巴早翹得老高,原先瘦巴巴的身子拉得老長,竟是只尖嘴、豎耳的黃皮子!它的嘴張得老大,露出兩顆獠牙,回頭尖叫一聲,聲音像嬰兒啼哭,刺得王老蔫兒耳朵生疼。
“我操!”王老蔫兒釘在原地,后槽牙咬得咯咯響,“這倆啥玩意啊?裝人上癮是吧?”他想起屯里老人說過的黃皮子討封、裝人騙吃騙喝的傳聞,可親眼見了還是腿肚子轉筋。
倆黃皮子哪敢停留,疤瘌臉弓著背往前躥,尾巴上的毛炸成個毛撣子;白毛女跟在后面“吱吱”尖叫,眨眼就沒入了墳頭后的黑林子。草窠里剩下一地碎布片,還有股沖鼻子的腥臊氣,熏得王老蔫兒直犯惡心。他蹲下來撿自己的破草帽,指尖碰到塊黏糊糊的東西,借月光一看,是牌——那些油乎乎的紙牌不知何時粘在了地上,印著的“天地人和”紅戳子泛著詭異的紅。
王老蔫兒攥著草帽往家走,腳步虛浮。后頸發涼,像被人吹了口氣。他摸出褲兜里皺巴巴的煙盒,這才想起煙早沒了,剛才那半根早燒到了手指頭。路過自家院門,他沒急著進去,先蹲在墻根抽了會兒旱煙——煙鍋里的火星子在黑夜里一明一滅,照見他臉上的汗,混著剛才的酸水,把絡腮胡黏成一綹綹的。
“邪性……太邪性了。”他嘟囔著,推開門。屋里點著盞煤油燈,昏黃的光里,炕頭堆著補丁摞補丁的被子,灶臺上擺著半碗涼透的高粱米飯。他摸出塊硬邦邦的玉米餅子,咬了一口,沒滋沒味。
夜里他睡不踏實,總夢見那倆黃皮子坐在床頭,疤瘌臉的藍布衫變成了賭桌,白毛女的灰毛變成了牌堆。“來耍兩把?”它們笑著,聲音像砂紙摩擦。王老蔫兒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摸黑爬起來把門窗都閂緊,又對著墻角的鋤頭說了句:“老子明兒就去鎮里買把新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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