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的夏日,雷雨來得又快又急。方才還是烈日當(dāng)空,轉(zhuǎn)眼間黑云便壓了下來,狂風(fēng)卷著豆大的雨點(diǎn),砸得林間枝葉噼啪作響。
胡雪兒縮在一處巖壁下,望著外面白茫茫的雨幕,有些發(fā)愁。她雖是狐仙,不懼尋常風(fēng)雨,但這等天地之威,依舊讓她感到渺小和不安。尤其那撕裂蒼穹的閃電和滾滾而來的悶雷,帶著純陽至剛的氣息,讓她本能地感到一絲心悸。
就在這時,一道青布身影頂著風(fēng)雨,深一腳淺一腳地朝這邊跑來,是陳歲安。他渾身早已濕透,頭發(fā)緊貼在額頭上,顯得有些狼狽,手里卻緊緊攥著一片不知從哪兒摘來的巨大芭蕉葉。
跑到巖壁下,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喘著氣將芭蕉葉遞給胡雪兒:“喏,擋著點(diǎn),這雨太猛,巖縫里也飄雨。”
胡雪兒愣了一下,接過那還帶著水珠的芭蕉葉。葉子很大,確實(shí)能遮住大半個身子。她看著陳歲安被雨水浸透、單薄地貼在身上的衣衫,以及他因?yàn)楹涠⑽l(fā)白的嘴唇,心頭莫名地一暖。
“轟隆——!”又是一道驚雷炸響,仿佛就在頭頂。
胡雪兒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陳歲安見狀,不動聲色地挪了半步,恰好擋在了她和風(fēng)雨吹來的方向之間。他這個位置,其實(shí)更暴露在飄潑的雨水中,但他似乎渾然不覺,只是專注地看著外面的雨幕,側(cè)臉在閃電的映照下,線條分明,帶著一種沉靜的可靠。
巖壁下的空間本就不大,兩人離得很近。胡雪兒能聞到他身上混合著雨水、青草和一種獨(dú)屬于他的、干凈又帶著些許煙火氣的味道。她握著芭蕉葉柄的手微微收緊,指尖有些發(fā)燙,心跳莫名快了幾分。她偷偷抬眼,看著他被雨水打濕的睫毛,和那雙總是沉穩(wěn)堅(jiān)定的眼睛,只覺得這雷聲似乎也沒那么可怕了。
自從那一夜陳歲安幫助胡雪兒躲避雷劫之后,這份細(xì)微的悸動和感激,就在她心里悄悄埋下了種子。
這一幕,恰好被尋過來的曹蒹葭看在眼里。她撐著把油紙傘,站在不遠(yuǎn)處的雨地里,看著巖壁下那“相依相靠”的兩人,尤其是胡雪兒臉上那來不及掩飾的柔軟神色,心里像是打翻了醋壇子,酸澀得厲害。
雨勢稍小,三人回到臨時落腳的山洞。陳歲安生了火,脫下外袍在火邊烘烤。胡雪兒自然地拿起另一件他換下的、被樹枝刮破的里衣,坐在火堆旁,低頭默默縫補(bǔ)起來。她的針腳細(xì)密,動作輕柔,火光映在她白皙的側(cè)臉上,暈染出一層柔光。
曹蒹葭坐在對面,看著胡雪兒那副“賢惠”的模樣,又看看只穿著單薄中衣、露出結(jié)實(shí)臂膀的陳歲安,只覺得那跳躍的火苗都格外刺眼。她忍不住冷哼一聲,語氣帶著刺:“喲,咱們胡大仙姑還會這凡間女兒家的活計(jì)呢?真是入鄉(xiāng)隨俗,體貼入微啊。”
胡雪兒穿針引線的手一頓,頭也沒抬,聲音淡淡的,卻帶著針尖般的銳利:“總比某些人,只會撐著傘站在雨里看戲強(qiáng)。”
“你!”曹蒹葭猛地站起身,胸脯起伏,“你說誰看戲?我是去找驅(qū)寒的草藥了!”她確實(shí)采了幾株草藥回來,此刻被胡雪兒一說,更像是被戳破了心思,惱羞成怒。
“是嗎?”胡雪兒終于抬起眼,眸光清冷,掃過她手里那幾株常見的、效用平平的草藥,“那還真是‘辛苦’曹姑娘了。”
“你什么意思?!”曹蒹葭柳眉倒豎。
“字面意思。”胡雪兒低下頭,繼續(xù)縫補(bǔ),語氣恢復(fù)了平淡,卻更讓曹蒹葭火大,“曹姑娘若無事,不妨去把洞口的水漬清理一下,免得歲安哥一會兒出去滑倒。”
一句“歲安哥”,叫得自然又親昵,更是火上澆油。
曹蒹葭氣得臉色發(fā)白,指著胡雪兒:“你少在這里裝模作樣!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哦?”胡雪兒慢條斯理地咬斷線頭,將縫好的衣服輕輕疊好,放在陳歲安身邊,這才抬眼,迎上曹蒹葭憤怒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挑釁的弧度,“我打什么主意,與曹姑娘何干?倒是曹姑娘你,火氣這么大,是這山洞里太悶了么?”
兩個女子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仿佛有無形的電火花噼啪作響。陳歲安坐在火堆旁,只覺得頭皮發(fā)麻,烘烤衣服的動作都僵住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尷尬地盯著跳躍的火苗,假裝自己是一塊無知無覺的石頭。這無聲的戰(zhàn)場,比外面剛才的雷雨交加,更讓他心驚膽戰(zhàn)。
洞內(nèi)的火藥味被洞外漸漸停歇的雨聲沖淡了些許。陳歲安終于找到機(jī)會,清了清嗓子,試圖打破那令人窒息的沉默:“雨快停了。這雷暴過后,正是‘月光蘑’冒頭的時候,咱們這趟進(jìn)山,總算沒白挨這場澆。”
他這話一出,胡雪兒和曹蒹葭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過來,只是互相瞥了一眼,又迅速移開目光。
“‘月光蘑’?”曹蒹葭語氣還有些硬,但好奇心被勾了起來,“是那種傳說中只在雷雨后、月夜下才發(fā)的白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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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它。”陳歲安見氣氛緩和,連忙點(diǎn)頭,一邊將烘得半干的外袍穿上,一邊解釋道:“咱們這長白山老林子里,都管它叫‘臥龍白蘑’或者‘雷擊蘑’。老輩人說,這東西沾了天雷的陽氣,又納了月華的陰精,是山神爺賞下來的靈物。”
胡雪兒也輕輕頷首,接口道,聲音恢復(fù)了平時的清靈:“我聽族里老人講過。傳說幾百年前,有一條白龍?jiān)诖说囟山伲惶炖讚糁校堁獮⒙湓谶@片山坳,龍魂卻得了機(jī)緣,與地氣融合。自那以后,每逢雷雨之夜,龍魂感應(yīng)天地,便會催生出這種潔白如玉的蘑菇,如同月光凝結(jié),所以叫‘月光蘑’。因其形似龍鱗,也叫‘臥龍白蘑’。”
她說著,目光望向洞外洗過的青山,帶著一絲狐仙對山野傳說的天然親近:“都說這蘑菇里,還殘存著一絲龍魂精氣,凡人吃了能強(qiáng)身健體,我們修行之輩吃了,也能略微滋養(yǎng)靈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