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歲安終究是沒等到天亮。
雞叫頭遍,他便揣上《幽冥志異》殘卷和曹爺爺給的那半塊干硬的烤栗子,背上藥箱,一頭扎進了黎明前的黑暗。他要先去后山,沿著曹蒹葭前往站牌坐車的方向搜一搜。
雪深沒膝,每一步都像跋涉在棉花堆里,沉重而寂靜。他憑著記憶和那枚模糊的腳印,向林子深處挪動。然而,未及半里,身后靠山屯的方向,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而慌亂的狗吠。
不是尋常的野狗撓門,而是那種見了鬼似的、夾著尾巴的嗚咽。
陳歲安心頭一凜,立刻折返。
村口的路燈下,王老五像根被凍透的蘿卜,哆哆嗦嗦地跺著腳,懷里抱著個小小的襁褓。不是嬰兒,是個八歲的孩子,臉色青得像后山冬日里結了霜的石頭。
“歲安……歲安兄弟!”王老五看見他,眼里的絕望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救救我家鐵蛋!他……他三天沒醒過了!”
陳歲安一把接過孩子。入手冰涼,那不是發燒的滾燙,而是死人般的沉寂。他來不及多問,跟著王老五沖進屋。
屋里燒著火盆,暖意融融,可鐵蛋的小臉依舊沒有半分血色。他躺在炕上,呼吸輕得幾乎感覺不到,胸膛只有極細微的起伏。王老五媳婦在一旁哭得已經沒了力氣,嘴里反復念叨著:“菩薩保佑,神仙保佑……”
陳歲安搭上鐵蛋的手腕。脈搏沉穩得有些詭異,不快不慢,不浮不沉,像山澗里平靜流淌的溪水。若只看脈象,這孩子不過是睡熟了??伤樕夏枪勺铀罋?,任誰看了都心驚。
“他這是……”王老五的聲音在抖,“大夫來看過,說是偶感風寒,開了藥,灌下去也吐不出來,就這么耗著?!?/p>
陳歲安沒答話,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小的銅制羅盤。這是奶奶留下的法器,盤面早已磨得光滑。他將羅盤放在炕沿,又在孩子眉心輕輕一點。
“開天眼,渡幽冥?!彼吐暷钫b,一縷肉眼難辨的青色煙氣自他指尖滲入鐵蛋體內。
霎時間,屋內的光線仿佛都黯淡了幾分。陳歲安雙目赤紅,眼前的景象陡然變了模樣。
炕上那個面色青白的孩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半透明的、近乎透明的骨架。骨架外面裹著一層薄如蟬翼的光膜,光膜上布滿裂痕,正絲絲縷縷地向外逸散著微光。那便是鐵蛋的魂魄。
更讓他心驚的是,孩子左肩上,那簇本該旺盛如小太陽的陽火,此刻只剩下一豆豆油將盡的殘焰,微弱得隨時可能熄滅。而在他胸口的位置,一個清晰的灰色掌印,正像一塊烙鐵,死死地壓在他的魂體之上。
“奪魂咒……”一個冰冷的女聲毫無征兆地從門口傳來。
陳歲安猛地回頭,只見一個身穿墨綠旗袍的女人俏生生地立在那里,懷里抱著一只慵懶的白貓。是胡雪兒。她不知何時到的,臉上掛著淡漠,仿佛對屋里這駭人的景象毫不在意。
她將陳歲安遺落的粗布外衫狠狠擲在地上。
“負心漢!”這三個字從齒縫碾出,帶著血腥氣。
可當山風卷著殘雪撲進空蕩廂房,她又慌亂拾起衣衫,指尖撫過肩線處自己偷偷縫補的針腳。
“被狼叼了才好!”
“胡姑娘?!标悮q安沉聲道,“你怎么來了?”
“我來收點東西?!焙﹥旱哪抗鈷哌^炕上氣息奄奄的魂魄,聲音里聽不出情緒,“順便告訴你,這咒不是普通的邪術。施術者用秘法將孩子的生魂強行扯出,封印在異界。這掌印,是鎖魂印。七日內,若魂魄不歸位,陽火一滅,肉身就成了空殼,神仙難救?!?/p>
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