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來的陰霾與恐慌,在陳歲安做出決定的那一刻,似乎找到了一絲宣泄的出口。他深知,尋常的法子對付不了被數(shù)十年冤屈和痛苦折磨得近乎瘋狂的大報馬,唯有以誠心化怨,以正念引路,才有一線生機。
擺陣護法
地點選在了遼江岸邊那片開闊的灘涂,正是大報馬數(shù)次顯現(xiàn)之處。此處水汽充沛,連接地脈,且相對空曠,能減少對屯子的波及。
選定吉時,陳歲安便開始著手準備。他請來了常九爺壓陣,這位老仙家德高望重,靈氣磅礴,是穩(wěn)定局面的定海神針。白棲螢傷勢已然痊愈,且經(jīng)歷了百眼窟的生死考驗與奶奶的悉心調教,薩滿術法更為精進,她負責協(xié)助溝通天地靈氣。王鐵柱陽氣最旺,膽氣粗豪,手持一柄開山斧立于陣外,負責警戒并應對可能出現(xiàn)的意外干擾。曹蒹葭則準備以薩滿歌謠撫慰靈魂,她的聲音純凈,能與萬物共情。
陳歲安親自動手,以純凈的朱砂混合雄雞血,在灘涂上勾勒出一個巨大的、繁復無比的安撫陣紋。陣分五行,對應五臟,暗合安撫情緒、理順氣機之意。東方甲乙木,插青旗;南方丙丁火,燃篝火;西方庚辛金,懸銅鏡;北方壬癸水,置凈碗;中央戊己土,設香案。香案之上,供奉著清水、五谷,以及那桿至關重要的赤銅煙桿。
夜色漸濃,星月無光,只有陣中篝火與五行方位的光暈在黑暗中搖曳,映照著眾人凝重而堅定的臉龐??諝庵袕浡銧T、朱砂與河水的腥甜氣息,一種莊重而神秘的氣氛籠罩四野。
子時將至,陰氣最盛,也是靈體最為活躍之時。陳歲安立于陣眼之中,深吸一口氣,向常九爺?shù)热它c頭示意。
常九爺現(xiàn)出部分本體虛影,一條巨大的黑色盤踞在陣外北方水位,周身散發(fā)出沉穩(wěn)如山的靈壓,穩(wěn)固著整個法陣的邊界。白棲螢手持薩滿鼓,跳起古老的舞蹈,腳步踏著玄奧的節(jié)奏,引導著周圍的自然靈氣緩緩注入陣中,如同溫柔的溪流。王鐵柱瞪大雙眼,肌肉緊繃,如同門神。曹蒹葭閉上眼睛,雙手輕撫胸前,空靈而悲憫的薩滿歌謠從她唇間流淌而出,那歌聲沒有具體的詞句,卻仿佛能直接觸及靈魂深處,訴說著理解、寬慰與回家的呼喚。
幾乎在儀式啟動的瞬間,渾河河心便如同煮沸了一般,黑氣沖天而起!狂風呼嘯,卷起沙石,吹得篝火明滅不定。那匹玄青色、傷痕累累的巨馬虛影在翻涌的黑氣中凝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龐大!它血紅的雙眼死死盯住陣中的陳歲安,或者說,是他面前香案上的那桿煙桿。沖天的怨氣與戾氣如同實質的海嘯,朝著法陣猛撲過來!
“穩(wěn)??!”常九爺?shù)秃鹨宦暎薮蟮纳呶蔡撚拜p輕擺動,一道水藍色的光幕升起,擋住了第一波最猛烈的沖擊。光幕劇烈搖晃,但并未破碎。
白棲螢的舞蹈更快,鼓聲更急,引導來的天地靈氣不斷加固著陣法。王鐵柱被那靈壓逼得后退半步,額頭青筋暴起,卻死死站定,怒吼道:“好家伙!這氣勢!”
陳歲安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他伸手,鄭重地拿起那桿赤銅煙桿。煙桿入手,那股焦躁的靈性更加活躍,仿佛感受到了本體的靠近,發(fā)出細微的嗡鳴。
他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入陣心,走向那狂暴意識的核心。
如同踏入風暴眼。無數(shù)痛苦、憤怒、被背叛的記憶碎片,如同冰冷的刀片,順著那無形的靈壓,瘋狂地切割著陳歲安的精神。他看到了當年的陷阱,看到了尋山人猙獰的嘴臉,感受到了力量被剝奪瞬間的無助與劇痛,以及數(shù)十年來暗無天日的煎熬與怨恨……
陳歲安臉色瞬間蒼白,身體微微搖晃,但他沒有退縮,更沒有運轉法力抵抗。他敞開心扉,以自身純凈的靈性為容器,硬生生承受著這一切。他咬緊牙關,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口中卻清晰而沉緩地誦念起安魂定性的古老咒訣,那咒語不高昂,卻如同定風珠,在狂暴的怨念風暴中開辟出一小片寧靜之地。
“嗷——!”
大報馬見陳歲安不僅不懼,反而更近一步,狂怒更甚,一只纏繞著黑氣的巨大前蹄揚起,就要朝著陣心踐踏而下!這一下若是落實,陣法必破!
“吱吱!”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金黃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竄出!是黃淘氣!它將自己的速度發(fā)揮到極致,化作一道金色的細線,在那巨大的馬蹄周圍穿梭、跳躍,甚至膽大包天地試圖去啃咬那由戾氣凝聚的虛幻鬃毛。它不攻擊,只是干擾,用它那純粹而活躍的靈性,像一只惱人卻又無法忽視的螢火蟲,在大報馬完全被黑暗籠罩的意識深處,固執(zhí)地閃爍著一點微弱卻頑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