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來得比往年都晚。關外的靠山屯,積雪才剛化盡,裸露的黑土地被往來的車轍和人腳踩得一片泥濘。屯子四周的山巒,依舊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枯黃中勉強透出幾絲若有若無的綠意,風刮在臉上,已不似寒冬那般刺骨,卻仍帶著股子不肯罷休的涼勁兒。
破舊的半導體收音機里傳來夾雜著電流聲的廣播:“……自本月起,越軍繼續在我老山、者陰山地區進行軍事挑釁,打死打傷我邊境軍民多人。我邊防部隊已于4月28日發起收復老山作戰,目前戰斗仍在激烈進行中……”
陳歲安正蹲在院子里磨著柴刀,聽到這里,動作猛地停了下來。廣播里那個沒有感情的聲音還在繼續,說著“嚴正警告”、“堅決還擊”之類的話,但他腦子里嗡嗡的,只反復回響著“打死打傷我邊境軍民”這幾個字。
他想起前些日子在公社看到的《人民日報》,上面白紙黑字寫著呢——1979年咱們打完那場自衛反擊戰,明明已經撤軍回來了,就是想教訓教訓他們,沒想占他們一寸土地。可這越南,非但不收斂,反倒變本加厲,趁著我們撤軍,派兵蠶食了邊境上好些騎線點,把咱們的貓耳洞都給占了,在那上頭修碉堡、拉鐵絲網,架起槍炮天天對著咱們的村寨、田埂。
這他娘的不是忘恩負義是什么?陳歲安胸口堵得發慌。他爹那輩人還常念叨,當年咱們自己勒緊褲腰帶,也要支援他們“同志加兄弟”打美國人,要糧給糧,要槍給槍,多少好兒郎犧牲在那條胡志明小道上。這才過去幾年?轉頭就把槍口對準了恩人!
他眼前仿佛看到了邊境線上那些被地雷炸斷腿的鄉親,看到了被冷炮打塌的房屋,看到了報紙照片里那些穿著破爛軍裝、眼神卻像狼一樣兇狠的越南兵。這幫人,吃著咱們送過去的大米,用著咱們援助的武器,現在反過來咬我們,占著我們的山頭不下來!
“嘭!”的一聲,陳歲安把柴刀狠狠剁在面前的木墩子上,刀刃深深嵌了進去。他猛地站起身,朝著南方狠狠啐了一口,額頭上青筋暴起,從牙縫里擠出那句憋了許久的話:
“這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聲音不高,卻帶著東北青年特有的執拗和一股子被背叛后的切齒憤恨,在寂靜的農家小院里久久回蕩。
此刻,陳歲安正貓在自家院子里,對著墻角那幾塊剛從后山背回來的、帶著奇異紋理的青石頭發呆。這是他師父趙老憋去世后留下的習慣之一——研究那些看似尋常,實則可能內藏玄機的“地脈石”。師父傳下的那本《仙家救貧術搜地靈》就攤在膝蓋上,紙張泛黃,字跡斑駁,里面的內容他反復揣摩,每每仍有新的體會。除了這風水憋寶的傳承,他體內那原本的72路引路仙引導出來的出馬仙本事,似乎也在潛移默化地增長,對周遭氣息的感應,愈發敏銳。
屯子里很安靜,只有幾只土雞在泥地里刨食,偶爾發出咕咕的叫聲。陽光懶洋洋地灑下來,一切都顯得平和而單調。然而,就在這午后令人昏昏欲睡的靜謐中,一種極不協調的、低沉的轟鳴聲,由遠及近,隱隱傳來。
陳歲安起初并沒在意,以為是公社的拖拉機路過。可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帶著一種機械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最終在屯口停了下來。這不是拖拉機的聲音,更像是……汽車?而且不是普通的卡車。靠山屯這地方,偏得很,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回四個輪子的。
他放下書,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下意識地朝院門外望去。
只見屯子那頭唯一能通車的土路上,一輛覆蓋著厚厚一層泥漿、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軍綠色吉普車,正粗暴地碾過泥濘,朝著屯子里駛來。它像一頭闖入寧靜水塘的鋼鐵怪獸,引擎咆哮著,車輪卷起的泥點子四處飛濺,打破了屯子里固有的節奏。幾條土狗被驚動,遠遠地吠叫著,卻不敢靠近。
屯里的男女老少,也都從各自低矮的土坯房里探出頭來,好奇又帶著幾分敬畏地打量著這罕見的訪客。孩子們想湊近看,又被大人拽回身邊。
那吉普車目的明確,七拐八繞,最后竟“嘎吱”一聲,穩穩地停在了陳歲安家的籬笆院門外。
車門打開,先跳下來一個穿著綠軍裝、戴著軍帽的年輕司機,身板筆挺,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周圍。隨后,后排車門打開,一個穿著同樣式樣,但領口風紀扣解開,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風塵之色的中年男人,彎腰鉆了出來。
陳歲安定睛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熟人。省城里的李干部。
幾年前,因為撫仙湖那檔子詭譎莫測的事件,就是這位李干部坐著吉普車來找過他。那次的經歷,可算不上愉快,甚至可以說是九死一生。自那以后,陳歲安就再沒見過他,本以為生活能回歸平靜,沒想到,這才消停了沒多久,這輛象征著“麻煩”的吉普車,和這位同樣代表著“麻煩”的李干部,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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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干部看上去比幾年前蒼老了些,眼角的皺紋更深了,鬢角也添了些許白發。但他那雙眼睛,依舊銳利,此刻更沉淀著一種化不開的凝重。他站在院門外,目光直接落在陳歲安身上,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臉上沒有絲毫寒暄的意思。
“小陳同志,”李干部的聲音有些沙啞,透著一股長途跋涉后的疲憊,但語氣卻異常直接,開門見山,“我又來了。情況緊急,就不繞彎子了。”
他揮了揮手,示意年輕的司機在車邊等候,自己則邁步走進了陳歲安的院子。他的皮鞋踩在泥地上,留下清晰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