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結(jié)束了。
喇嘛溝的陰謀,地宮的險(xiǎn)惡,羅老歪的瘋狂……所有喧囂與搏殺,都如同退潮般,湮滅在身后那深邃險(xiǎn)峻的群山之中。他帶著一身疲憊與內(nèi)里無法愈合的創(chuàng)傷,還有那朵用巨大代價(jià)換來的、安靜躺在玉盒中的陰陽菇,回到了靠山屯。
屯子,還是那個屯子。遼江的冰凌在春日下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緩緩東流;山梁上的積雪消融,露出底下黝黑的土地和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草芽;屯里的老屋依舊沉默地佇立在陽光下,煙囪里冒出熟悉的、帶著柴火氣息的炊煙。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原點(diǎn),充滿了劫后余生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種新生的希望。
可陳歲安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他的心,空了一大塊。那空落落的地方,灌滿了靠山屯初春依舊料峭的風(fēng),嗚咽著,回響著一段他不敢觸碰的旋律。
他常常一個人,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屯子后面,那片能俯瞰整個屯落和遼江大拐彎的山坡上。這里,新添了兩座墳塋。一座,是護(hù)屯義士老馬頭的,另一座,是白棲螢的。
他沒有立碑,只在墳前放了一塊從喇嘛溝地宮深處帶來的、光滑的白色石頭。他覺得,白棲螢就像這山里的螢火,潔凈,清冷,來去悄然,不應(yīng)被任何刻板的文字所束縛。
他會在那塊白石邊坐下,一坐就是很久。什么也不做,只是看著遠(yuǎn)處的山,近處的屯,和腳下蜿蜒的江水。
記憶,便不受控制地翻涌而來。
他想起第一次被黑煞索命時遇到她。她就像一株生長在暗處的蒼白植物,清冷,疏離,眼神里帶著對一切的不信任,卻又在指尖燃起那簇能驅(qū)散陰霾的、溫暖而穩(wěn)定的白色火焰。那火光,不僅照亮了黑暗,也第一次,在他因詛咒和重任而緊繃的心弦上,投下了一縷異樣的微光。
他想起在危機(jī)四伏的壺山古墓中,她冷靜地分辨著空氣中致命的毒瘴與藥性,將救命的藥丸塞進(jìn)他手里,指尖冰涼,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jiān)定:“別死在這里,陳歲安,你的命,不止是你自己的。”那時,他們并肩作戰(zhàn),彼此是對方在絕境中唯一可以托付后背的人。
他想起她偶爾流露出的、與平日清冷截然不同的情緒。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一株罕見草藥時,眼里會迸發(fā)出孩童般的純真喜悅;當(dāng)她看到阿慧被家族宿命折磨時,會輕輕蹙眉,無聲地遞過自己調(diào)制的安神香料。那些瞬間,如同冰雪微融,讓他窺見那堅(jiān)硬外殼下,柔軟而溫暖的內(nèi)里。
他想得最多的,是最后在地宮深淵邊緣,那決絕的一幕。
羅老歪化身怪物,帶著同歸于盡的瘋狂撲來,整個地宮都在崩塌。是白棲螢,她用盡最后的力氣,將他和王鐵柱推開,自己卻選擇了留下,引爆了身上所有的藥粉與符箓,用她那并不強(qiáng)悍的身軀,和源自她家族傳承的、與這陰陽菇同源的力量,作為最后的屏障,擋住了那毀滅性的沖擊,也為他們關(guān)閉那通往地獄的深淵,爭取了最關(guān)鍵的一瞬。
他記得她最后看他的眼神。沒有恐懼,沒有遺憾,甚至帶著一絲解脫般的平靜。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可最終,只有那白色的衣角在爆炸的氣浪和刺目的光芒中,如同斷翅的蝴蝶,一閃,便湮滅在了無盡的黑暗與落石之中。
那最后的畫面,成了他腦海中定格的永恒。每一次回想,心都像被那只無形的、名為“命運(yùn)”的手狠狠攥緊,痛得無法呼吸。
“為什么……為什么偏偏是你……”他常常對著那塊冰冷的白石,發(fā)出無聲的詰問。山谷沉默,只有風(fēng)聲回應(yīng),將那旋律吹散,又聚攏。
他拿到了陰陽菇,解除了困擾鐵柱奶奶的部分隱患,甚至為靠山屯贏得了暫時的安寧。可這勝利的果實(shí),卻浸透了她生命的溫?zé)?。他寧愿不要這菇,不要這安寧,只愿她能像初見時那樣,帶著那身淡淡的藥香,清冷地站在他面前,哪怕依舊對他愛答不理。
王鐵柱來看過他幾次,這個粗豪的漢子,此刻也學(xué)會了沉默。他只是默默地陪陳歲安坐著,遞過一壺?zé)蹲?,兩人就著凜冽的酒液,將那份沉重的心事,一起咽下肚里。王鐵柱知道,有些傷口,只能靠時間去磨,旁人的安慰,蒼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