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核心區域,已然成為煉獄的屠宰場。
無數偽軍的身影在火光和硝煙中扭曲、破碎、消失。人的肢體、內臟、破碎的衣物、斷裂的武器……在狂暴的沖擊波中被高高拋起,如同下了一場血雨肉雹!一條裹著綁腿的斷腿掛在了遠處枯樹的枝椏上,兀自滴著黏稠的鮮血;半截焦黑的腸子被炸飛到一輛卡車的擋風玻璃上,緩緩滑落;一顆面目全非的頭顱滾落在彈坑邊緣,空洞的眼窩茫然地“望”著灰暗的天空。
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混合著硝煙、內臟破裂的惡臭和皮肉燒焦的糊味,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死亡氣息,彌漫在冰冷的空氣中,幾乎要凝固人的呼吸。猩紅的血水從無數破碎的軀體里汩汩涌出,匯集成一道道細小的溪流,蜿蜒流淌,將干燥的黃土染成了觸目驚心的黑紫色泥沼。這片泥沼上,散落著無數殘破的肢體、沾滿血污的破布、以及被踩進泥里的、無法辨認的器官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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僥幸處于炮擊邊緣、未被直接炸碎的偽軍,大多也被震得七竅流血,耳膜破裂,像喝醉了酒一樣在原地打轉,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旋即被后續的炮彈沖擊波掃倒,卷入那片翻滾的血肉泥潭。
炮擊驟然停止。死寂!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瞬間籠罩了戰場。
寒風卷過,吹散了部分硝煙,露出了那片被反復耕耘過的死亡之地。視野所及,再也沒有一個站立的偽軍。只有一片狼藉的、布滿大大小小彈坑的焦土,坑里坑外,層層疊疊地鋪滿了破碎的肢體和扭曲的殘骸。一些尚未死透的軀體在血泊中微微抽搐,發出微弱的、如同來自地獄深處的呻吟。幾匹被炸死的騾馬倒斃在邊緣,肚皮被炸開,腸子流了一地。
小林純一郎臉上的獰笑徹底僵住了,如同戴上了一副拙劣的石膏面具。他騎在馬上,身體仿佛被無形的冰錐貫穿,一動不動,只有握著望遠鏡的手在劇烈地顫抖,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慘白。望遠鏡的視野里,那片被血染透的土地,如同地獄的畫卷,粗暴地撕碎了他所有的自信和傲慢。
他的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里面映照著的是無邊的血色和毀滅。他精心驅使的炮灰,他用來填平道路、消耗敵人彈藥的“工具”,他眼中不值一提的消耗品,在不到兩分鐘的時間里,被對方以如此狂暴、如此徹底的方式,碾成了齏粉!
二百五十個偽軍啊!加上那三十多個便衣隊,幾乎一掃而空!只剩下邊緣地帶不足五十個失魂落魄、渾身是血、呆若木雞的殘兵,以及遍地哀嚎的傷員!而對方,那支被他視為“土八路”的縣大隊,僅僅用了六門迫擊炮!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小林的尾椎骨直沖頭頂,讓他渾身汗毛倒豎。他之前所有的計算——對方炮擊的次數、彈藥的消耗、實力的評估——在這一刻顯得如此可笑,如此幼稚!他感覺自己像一個小丑,在對手早已洞悉的舞臺上,進行著拙劣的表演。
“巴…巴嘎…”一個極其輕微、幾乎被風吹散的聲音從他緊咬的牙縫里擠出,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和一種被徹底愚弄的屈辱。還沒真正接敵,就被對方用這種近乎羞辱的方式,敲掉了一半以上的有生力量!
自信?自負?自傲?這些曾支撐他一路行來的東西,在眼前這片血肉屠場面前,如同脆弱的玻璃,轟然碎裂,只剩下冰冷的恐懼和一種被毒蛇盯上的寒意。他猛地放下望遠鏡,環顧四周,手下那些原本士氣高昂的帝國士兵們,此刻臉上也寫滿了震驚、恐懼和茫然。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和死亡氣息,像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小林純一郎的心,第一次真正地沉了下去,沉入一片冰冷而未知的黑暗深淵。他意識到,自己面對的,絕非尋常對手。
“撤!快撤!”炮組長老張扯著嘶啞的嗓子大吼,臉上滿是硝煙熏出的黑痕,汗水混著塵土流下,但他眼中卻閃爍著大仇得報的痛快光芒,“炮彈打光了!按預定路線,撤往牛頭嶺!”
早已做好準備的炮組成員抬起炮架、炮管就跑,動作迅捷如貍貓,順著隱蔽路線,頭也不回地向牛頭嶺主陣地撤退。那六名如同磐石般護衛在炮組側翼的神槍手,此刻也顯露出疲態,但他們依舊沉穩,一邊交替掩護后退,一邊用精準的點射壓制著遠處試圖追擊的零星日軍尖兵。
“砰!”一聲清脆的槍響。一個剛從土坎后冒頭、試圖架設歪把子機槍的日軍機槍手,頭盔上應聲爆開一團血花,仰面栽倒。
“撤!”神槍手小組的組長劉大奎,一個沉默寡言的中年漢子,吐出簡潔的字眼,收起他那支磨得發亮的遼十三步槍,最后一個消失在坡頂的巖石后。
小林純一郎目睹著對手如同幽靈般消失在視野里,胸中的怒火幾乎要將理智焚燒殆盡。他下意識地舉起了指揮刀,刀尖直指對方消失的山坡,喉嚨里滾動著“追擊”的命令。然而,當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前方那片剛剛吞噬了二百多條人命的焦黑煉獄,掃過那些在血泊中蠕動哀嚎的傷兵,掃過自己手下士兵眼中難以掩飾的驚懼,那聲命令卻死死地卡在了喉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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