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沉思時,一陣清脆的聲音傳來:“宋旅長,在看什么呢?這么入神。”
宋興華抬頭,看見程欣走了過來,她鼻尖凍得微微發(fā)紅,卻更添了幾分俏麗。她好奇地看著宋興華手中的檔案冊。
“是這些學生的資料。”宋興華將檔案遞過去一些,示意她也可以看看,“都是滿懷抗日熱情的優(yōu)秀青年,只是專業(yè)分布上,和我們當下的急需有些出入。”
程欣接過粗略翻看,很快也發(fā)現(xiàn)了問題:“是啊,學文藝師范的居多,理工醫(yī)軍的太少了。咱們根據(jù)地確實更缺醫(yī)生、工程師和軍事干部。”她頓了頓,目光投向隊伍中那些穿著日式軍裝,卻臂纏紅旗袖標的士兵,壓低聲音問:“宋旅長,我一直很好奇,這些日本士兵……他們真的是我們的同志?我看他們紀律很好,眼神也很不一樣。”
宋興華點了點頭,鄭重介紹道:“他們屬于‘日本共產(chǎn)主義同盟軍’第一團,我們通常叫岡田團。他們確實是由日軍俘虜轉化而來的同志和兄弟。最初只有幾十人,現(xiàn)在發(fā)展到了一千多人。他們在戰(zhàn)斗中非常勇敢,屢立戰(zhàn)功,總部還授予了他們‘和平守望者’的錦旗和集體一等功。”
“日本共產(chǎn)主義同盟軍?”程欣眼中閃過震驚和興奮的光芒,“這簡直是國際主義精神的典范!是極具震撼力的新聞題材!宋旅長,我能給他們拍幾張照片,采訪幾位戰(zhàn)士嗎?這報道出去,一定能極大鼓舞全國軍民的士氣,也能瓦解日軍的軍心!”
然而,宋興華卻緩緩但堅定地搖了搖頭:“程記者,你的想法很好,但我不能同意。”
“為什么?”程欣不解,這樣的新聞價值之大,她相信任何一位指揮官都不會拒絕。
宋興華目光掃過那些沉默行軍的同盟軍戰(zhàn)士,語氣沉凝:“因為他們的家人還在日本。軍國主義政府的殘暴你我都清楚。如果他們的面容和事跡被公開報道,即便用的是化名,也存在極大的風險。一旦身份暴露,他們在日本的親人很可能會遭到殘酷的迫害甚至殺害。新聞再重要,再能鼓舞士氣,也重不過活生生的人命。對于同盟軍的存在,我們能瞞多久就瞞多久,這是對他們最基本的保護。”
程欣愣住了,她完全沒想到這一層。看著宋興華嚴肅而帶著悲憫的神情,她瞬間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和重量。一股敬意油然而生,這位年輕的旅長不僅會打仗,更有著超越時代的細致入微的人文關懷。
“您說得對,宋旅長。”程欣慚愧地點點頭,“是我考慮不周,只看到了新聞價值,忽略了背后的風險和人倫。我放棄采訪和拍照。”她再次看向宋興華時,眼神中多了幾分探究和欽佩。這個男人,殺伐決斷,戰(zhàn)功赫赫,卻又心思縝密,體恤部下,甚至能考慮到敵方國土上軍屬的安危,這種矛盾而獨特的氣質,讓她越發(fā)好奇。
她轉換了話題,指著那些學生問道:“那……宋旅長,您打算怎么安排這些青年學生呢?他們的專業(yè)似乎和眼下的戰(zhàn)斗直接關聯(lián)不大。”
宋興華早已胸有成竹,回答道:“人盡其才,悉用其力。文學藝術專業(yè)的,可以編入旅政治部宣傳科,發(fā)揮他們的特長,寫標語、畫宣傳畫、編演戲劇,鼓舞部隊士氣,發(fā)動群眾。師范教育專業(yè)的,可以進入組織科或民運科,負責戰(zhàn)士的文化教育、掃盲工作,以及駐地周邊的群眾組織和教育工作。”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理工科的學生雖然少,但非常寶貴。我們會把他們加強到后勤部,參與根據(jù)地的基礎建設和軍工生產(chǎn)。我計劃建立簡易的軍工廠,復裝子彈,甚至嘗試生產(chǎn)迫擊炮彈。這些都需要技術人才。醫(yī)療專業(yè)的全部補充到旅野戰(zhàn)醫(yī)院和各團衛(wèi)生隊,他們是救死扶傷的天使。有軍事背景的,直接編入新兵營接受強化訓練,作為基層軍官苗子培養(yǎng)。”
“復裝子彈?生產(chǎn)炮彈?”程欣再次感到驚訝,“我們……我們已經(jīng)能自己生產(chǎn)這些了嗎?”
宋興華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事在人為。沒有機器,我們可以想辦法造簡易的;沒有技術,可以摸索學習。鬼子能卡我們的脖子一時,卡不了一世。我們必須建立自己的一套后勤保障體系,哪怕最初很簡陋,也能大大緩解前線壓力。”他并沒有透露系統(tǒng)的存在,而是將其歸結為根據(jù)地的自力更生。
程欣聽著宋興華條理清晰、眼光長遠的安排,目光幾乎無法從他身上移開。他描述的未來藍圖,遠超出現(xiàn)階段絕大多數(shù)八路軍指揮員的思維范疇。他身上那種強烈的自信,那種仿佛一切難題皆有解決方案的從容,那種不同于這個時代普遍存在的“因陋就簡、得過且過”的積極進取氣質,深深地吸引了她。
傍晚時分,隊伍在一處背風的山谷扎營。宋興華親自選定宿營地點,地勢較高、易于排水、視野開闊且有多條撤離路線。在他的指揮下,警衛(wèi)排和同盟軍士兵熟練地砍伐樹木、清理場地、挖掘簡易廁所以及防炮洞。學生們則在戰(zhàn)士們的指導下,學習搭建行軍帳篷、挖掘散兵坑。
宋興華將全體學生集合起來,進行了一次簡短的講話。他首先歡迎了大家的到來,肯定了他們的愛國熱情,然后直截了當?shù)卣f明了當前的艱苦環(huán)境和可能面臨的危險。
“……同志們,歡迎你們來到抗日前線。這里沒有安逸的課堂,只有血與火的考驗。你們選擇了這條最艱苦的路,我代表晉中獨立旅全體官兵,向你們致敬!”宋興華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
“到了駐地,你們不會立刻進入崗位。所有非軍事專業(yè)的人員,首先必須接受為期七天的軍事基礎訓練!目的是讓你們掌握最基本的戰(zhàn)場生存技能:步槍瞄準射擊、手榴彈投擲、戰(zhàn)場隱蔽、防空防炮、戰(zhàn)場急救。我知道這很辛苦,也很枯燥,但這是對你們生命負責!只有活著,才能更好地為抗戰(zhàn)服務!”
學生們鴉雀無聲,認真地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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