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撥弄著一根枯枝,火光映照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淡淡道:“虎賁中郎將,護衛的是天子,是漢室宮闈。如今宮闈焚毀,天子西遷,形同傀儡,這官職,還有何意義?不如一身干凈。”
杜夔在一旁輕嘆一聲:“洛陽焚毀,樂府典籍、禮樂器物大多付之一炬,音律之道,幾近斷絕。吾輩所能守住的,或許也只剩下心中這點韻律了。”
鄧安默然。王越守的是心中道義與劍道,杜夔守的是心中音律與文明,而自己呢?在這亂世洪流中,又該守住什么?又能否守住?
從那一夜起,鄧安的生活似乎有了一絲微弱的錨點。
白日里,他依舊是那個冷硬麻木的西涼押運校尉,在泥濘、死亡和貪婪中穿梭,處理著永無止境的糾紛和麻煩。
但每當夜幕降臨,營地稍稍安靜下來,他便會來到王越身邊。
依舊是那片清冷的月光,依舊是那柄未出鞘的劍。
王越并未因環境惡劣而放松對鄧安的教導。
相反,他似乎更加嚴格。
“心亂,劍則亂。”王越看著鄧安因白日瑣事而略顯浮躁的起手式,冷聲喝道,“外界紛擾,與你手中劍何干?靜心,凝神!”
鄧安深吸一口氣,努力將白日里看到的慘狀、聽到的哭嚎、感受到的貪婪與惡意,統統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他調整呼吸,將全部精神凝聚于手中的練習木劍之上,再次按照王越的指引,一板一眼地練習著基礎的劈、刺、格、擋。
劍風破開寒冷的夜氣,帶著一種執拗的韻律。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內衫,又被夜風吹得冰涼。大腿內側的傷口在動作牽扯下隱隱作痛,但他咬牙忍著。
這夜復一夜的劍術練習,對他而言,已不僅僅是學習防身之技。
更是一種對抗麻木、對抗沉淪的儀式。
在劍招的往復間,他能暫時忘卻身份的尷尬與內心的負罪,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還“活著”,還在掙扎,還沒有被這黑暗徹底吞噬。
王越偶爾會指點幾句,大多時候只是沉默地看著。
杜夔有時會坐在不遠處,閉目聽著風聲、篝火的噼啪聲以及鄧安練劍的破空聲,手指在膝上無聲地輕叩,仿佛在編排著一曲屬于這亂世長夜的悲愴樂章。
程咬金則抱著他的馬槊,靠在不遠處打盹,鼾聲如雷,卻又在任何風吹草動時瞬間警醒,如同一頭忠實的守護獸。
在這絕望的西遷路上,這小小的一隅,因師友的存在和手中的劍,成了鄧安唯一能汲取微弱力量與溫暖的孤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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