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平輿那不算高大、卻帶著一種遠離戰火紛擾的平靜輪廓,終于出現在地平線上時,鄧安幾乎有種恍如隔世的不真實感。
連續多日日夜兼程的亡命奔逃,已將他的體力與精神都壓榨到了極限。
大腿內側的傷口因得不到妥善處理,已然潰爛發炎,每一次摩擦都帶來鉆心的疼痛,伴隨著低燒,讓他眼前陣陣發黑,全憑一股意志力死死拽著韁繩,才沒有從馬背上栽落。
程咬金與張清的狀態稍好,但也是滿面風霜,眼窩深陷。
程咬金那標志性的大嗓門早已暗啞,張清則更加沉默,唯有那雙銳利的眼睛,依舊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直到確認平輿城門前并無異狀,守城兵卒也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不似西涼軍那般兇神惡煞,緊繃的神經才略微放松。
按照事先約定的暗記,他們很快在城西一處相對僻靜的院落前,看到了正在門口佯裝清掃的王越。
“師父!”鄧安幾乎是滾鞍下馬,腳步虛浮,差點摔倒,被搶上前來的張清一把扶住。
王越放下掃帚,目光迅速在三人身上掃過,尤其在鄧安蒼白如紙、血跡污濁的臉上停留一瞬,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點了點頭:“進來再說。”
院落不大,卻收拾得干凈整潔,顯然是王越等人提前精心挑選和布置過的。
杜夔正坐在院中一株老槐樹下,閉目養神,手指在膝上無聲虛按,仿佛在彈奏著一曲無聲的安魂曲。
吳老三則系著圍裙,從廚房里探出頭,看到鄧安,憨厚的臉上立刻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東家!你可算到了!餓了吧?灶上煨著粥呢!”
這尋常而溫暖的問候,讓鄧安心頭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他強忍著,在張清和程咬金的攙扶下,走進屋內。
直到坐在簡陋卻堅實的木榻上,喝下吳老三端來的、溫熱粘稠的米粥,感受到食物帶來的暖意流入冰冷的胃囊,鄧安才真正確信——他暫時,安全了。
屏退了左右,屋內只剩下鄧安、王越、杜夔以及聞訊進來的程咬金、張清。
鄧安沒有隱瞞,將設計斬殺董旻、縱火制造混亂、而后趁夜逃亡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他的聲音沙啞而平靜,仿佛在講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只有偶爾提及董旻鮮血噴濺時的細微停頓,以及說到縱馬離去時那片刻的快意,才泄露了他內心曾經歷的驚濤駭浪。
屋內一片寂靜。
杜夔撫著胡須,長長嘆息一聲,不知是在嘆息這世道的殘酷,還是在嘆息鄧安手上又添的血債。
吳老三聽得目瞪口呆,端著空碗的手微微發抖。
王越始終沉默地聽著,直到鄧安說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靜無波。
“斬旻叛董,形同斷尾求生,雖行險招,卻也斷了汝之后路。自此,天下雖大,董卓及其黨羽,皆欲殺汝而后快,但脫身董卓卻也是好。”
“弟子明白。”鄧安低下頭,“當時情境,已無他路可走。弟子……不愿再那般屈辱茍活。”
“罷了。”王越擺了擺手,“事已至此,多言無益。此地雖暫安,亦非久留之鄉。汝等且先好生歇息,療傷恢復元氣。后續之事,再從長計議。”
是夜,鄧安躺在吳老三特意為他鋪的、干燥柔軟的床鋪上,卻久久無法入睡。
身體極度疲憊,每一個關節都在呻吟,大腿的傷處被杜夔找來的一些草藥敷上,傳來清涼的刺痛感。但精神卻異常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