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放她走了,賜了她脫籍文書,留了婆子和銀錢,但愿她走,遠遠離開。
她竟不走,說孤是個“好人”。
諸君,孤可算是個好人?
孤不知,世人從未把孤看作好人。
世人不知孤的來處,只看得見孤位極人臣,功高蓋主,只看得見孤窮兵黷武,勞民傷財。
亡了國的人要咒孤,破了家的人也要咒孤。
孤可算是個好人?
孤也不知。
然終究是細作,細作就不能再留了。
孤的大軍已經拔營,孤的王青蓋車也已打馬出了轅門,孤要趕路,要奔襲下一場征戰。
可孤,也不知為了什么,車駕已奔走百里,仍舊折返回了平明的營地。
細作的身份已經暴露,任務也已經失敗,再留下來只有一死,孤以為她走了。
可她,還在。
孤離開時不過日出扶桑,回營時已經天色將暝,她竟一直留在了那里。
原本的大營已只余下個狼藉的營盤,她呆呆怔怔地坐在帳外,魏惠王三年暮春的余暉映在她臉上,她看起來還是那么地干凈。
似二年冬的吾妻,有著十分干凈的靈魂。
孤想,但愿是孤誤會了她。
孤記得她跑來的時候,是多么的青春明媚,她朝孤朝著,裙袍在暮春的風里飄蕩,孤聽見自己的心怦然一跳,似打開了一道門,那青春明媚的人就那么跑進了孤的心里去。
孤朝她伸手,一把將她拉上車來。
我心,已亂。
諸君,孤這一生,真是個不幸,卻又十分幸運的人啊。
留下了衛姝,就是留下了吾妻阿磐。
孤在這往后二十余年里,在每一個不曾入睡的時刻,無不慶幸自己當下的心軟。
諸君,孤還記得那個黃昏的對話,孤問她,“孤若不來,你要在此處等到什么時候?”
她低頭垂眉,回答了孤,“奴沒有想過,但奴會在這里等著。”
孤便問她,“你不會求人么?”
她說,“奴這樣的人,不敢求王父。”
諸君,只有吾妻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孤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