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姝的家世生平不過只有一小支木犢,她早記得滾瓜爛熟,倒背如流。
但似這樣的問題,木犢里是沒有寫的。
也許千機門壓根沒有查問出來,也許也許已經細查了個清楚,但是被人一筆抹去,又重新謄了一份不過寥寥數語的生平來。
若果真如此,那那何其毒也。
好在,她不是兩眼一抹黑地就往刀山火海里沖的人。
阿磐輕輕一嘆,聲腔在日出扶桑前的早春里發著抖,“奴只知道兄長在左將軍麾下,最后一回收到家書,說只還是個校騎?!?/p>
也不知怎么,鼻尖酸酸的,卻仍苦中作笑。
她把衛姝的兄長當成自己的兄長,就把兄長說的話當成是他們對阿磐說的話,這樣的話說起來充滿了希望,卻也一下就叫人淚水盈滿了眼眶。
“他們說,王父厲害,也許秋天就能打下趙國了。他們不要命地打,沖在最前頭,打下了趙國,就會帶著軍功回家到時候,要為奴贖身,還要與奴一起收粟米”
是了,是有一封家書。
那封家書是阿磐在衛姝的妝篋里瞧見的。
小小的一卷兒,被磨損得厲害,一看便知早就被翻來覆去地看過許多回了。
娓娓道著衛姝才有的溫情,她的眼淚兀然淌了下來。
不是自己的兄長,卻也一樣的悲不自勝。衛姝還有個盼頭,她呢,她沒有一點兒盼頭。
那人靜默著,一時沒有說話,不知在想什么。
一旁的關伯昭忙低聲稟道,“主君,已查實過,沒有作假。衛氏兄弟是在去歲冬那一仗戰死的,兄弟二人沖鋒陷陣砍殺了不少趙人,皮袋子里的左耳聽說共有幾十只原該獲軍功的?!?/p>
自周室傾覆,戰國開始。天下四分五裂,列國打得死去活來,為獎勵軍功,諸國莫不制定了相應的獎勵辦法。
阿磐記得中山憑的是斬首立功,看的是士卒腰間的首級,首級越多,軍功越大,就越能加官封爵,賞賜更多的田產奴隸。
她跟著蕭延年學禮樂詩書時,知道一些魏國的軍功制度。魏國以左耳代人頭。
因了魏武卒所向披靡,在征戰中殺人無數,攜帶首級十分麻煩,何況戰場刀槍無眼,割耳操作容易,不留給敵人半分偷襲的機會,因而魏人入伍參軍時,皆會發放一只皮袋子。以皮袋子里的左耳計數,論功領賞。
衛姝的兄長,原來也都是左挈人頭,右挾生虜的好人物啊。
以衛氏兄弟這樣的軍功,都能做上徹侯了啊。(徹侯,爵位,參照秦統一后建立的二十級軍功爵中的最高級。漢初因襲之,多授予有功的異姓大臣,受爵者還能以縣立國)
關伯昭頓了一頓,偷偷抬眼見謝玄眉心蹙著,言語便有些支吾了起來,“但因為死了,皮袋子就被人拿走了,所以不能確定軍功”
“加上大軍一直在外打仗,還不曾回大梁論功行賞,聽說家里已經沒什么人了,也就也就沒有發放恤金自然,衛姑娘的奴籍也就還在”
“原也是清白人家,只是受族人牽連入罪,這才跟著落籍為奴?!?/p>
阿磐眼淚一滾,抬眉望向遙遠的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