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下碎石發出的呻吟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祥的空轉。
緊接著,整個車身猛地向下一沉,忽然不動了。
發動機的轟鳴熄滅后,死寂如同濃墨般瞬間氤氳了車廂。
車窗外,是新疆無人區吞噬一切的純粹黑暗。
楊柳坐在駕駛座上,有一瞬間的茫然。
她下意識地再次擰動鑰匙,回應她的是幾聲徒勞的嘶啞嗚咽,如同垂死動物的哀鳴,然后就徹底沒了聲息。
她略帶不安地活動了一下僵直酸痛的脖頸,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不過是車拋錨了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
她可是楊柳。
從小在大院里聽著軍號聲長大,被隔壁大爺一句“練武奇才”誆地練了十年通背拳,能一個人扛著相機三腳架跑遍半個中國的楊柳。
自我安慰的效力,在這片名為“大海道”的戈壁無人區里,顯得如此蒼白。
她深吸了一口氣,試圖找回不久之前那份應對沙塵暴時的從容不迫。
她剛剛經歷過一場天地之威。
突如其來的沙塵如同金色的海嘯,瞬間吞沒了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雅丹地貌,嶙峋怪誕的各種影子,以及她視野所及的一切。
她果斷靠邊停車,熄火,緊閉車窗。
在令人窒息的昏黃與呼嘯的風聲中,她非但沒有驚慌,反而有些興奮拿出了相機,對著車窗外那片混沌的世界按下了快門。
這種情形她雖是第一次親身經歷,但在父親楊釗寫給她的那些信里,早已是熟悉的“日常”。
在父親輕松甚至帶著點詩意的筆觸下,那不是能吞噬生命的危險,而是戍邊路上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是邊疆獨有的、粗獷的問候。
可當親身置于其中,她才真正感受到變幻無常的大自然那份撼人心魄的力量。
陣風過去,沙塵沉降,夜幕已然降臨。
她按原計劃,重新發動車子,希望能趕到大海道內預定的露營點,拍攝她心心念念的大漠星空。
那是父親隨信寄給她的照片里才有的,璀璨到不似人間的景象。
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尤其是她這種“隨心所欲說走就走”的性格帶來的變化。
這輛臨時起意租來的小車,顯然不具備征服荒漠戈壁這種惡劣路況的資格。
離開鋪裝路面不久,在完全由砂石和模糊車轍構成的“路”上,它就像個蹣跚學步的孩子,一路吱吱呀呀、跌跌撞撞。
底盤和輪胎不斷發出各式各樣的摩擦聲,顛簸得幾乎讓她把隔夜飯都吐出來。
然后,它就突然徹底罷工了。
論起開車,她可以在北京的車水馬龍中麻溜地穿行。
但是修車嘛,全都是靠一個電話搞定。
楊柳拿出手機,屏幕上角那個刺眼的“無服務”符號和紅色的小叉,像一道最終的判決,冰冷而堅決。
她這才隱約記起,似乎確實有那么一塊提示“無人區無信號”的牌子,在她沉浸于壯麗又荒涼的景色時,被她一腳油門,遠遠地拋在了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