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教授遞來的紙條,像一束微光,穿透了周明安之流帶來的陰霾,為林晚寧指明了一條將學術理想與現實問題結合的具體路徑。鄰省化工廠的廢料難題,若能通過她的研究找到解決方案,不僅是科研價值的體現,更是實實在在的利國利民。她小心翼翼地將紙條收好,這份機遇,她必須抓住。
然而,周明安在廊柱后一閃而逝的身影和那行灰色的彈幕,如同附骨之疽,提醒她機遇往往與風險并存。她回到房間,立刻將傅教授的建議以及周明安可能產生的反應,通過山鷹的渠道簡要告知了陸沉野。在等待他進一步指示的同時,她鋪開稿紙,開始就工業廢渣改良堿化土壤的課題,進行初步的理論推演和文獻檢索思路整理。行動受限,但思想的疆域無人可以禁錮。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林家,那股因嫉妒而生的陰風,終于醞釀成了實實在在的麻煩。
王翠花這次學“聰明”了。她沒有再親自上陣撒潑,而是攛掇著她那個在公社當通訊員、慣會看風向的遠房侄子,在一次公社干部下來檢查春耕準備時,“憂心忡忡”地反映了“前進大隊部分社員思想可能受到城里不良風氣影響,追求享樂,可能存在不正當經濟往來”的問題,話里話外,雖未點名,卻將矛頭隱隱指向了最近風頭最勁、往家里寄錢又多的林晚寧家。
這種捕風捉影、扣大帽子的舉報,在那個年代極具殺傷力。公社下來的張干事,是個急于表現、寧可信其有的年輕干部,聞言立刻重視起來,當天下午就帶著人來到了林家院子。
“林建國同志,李秀蘭同志,”張干事板著臉,手里拿著小本本,“接到群眾反映,說你們家近期經濟狀況改善很大,購買了大件縫紉機,還有頻繁的現金流入。希望你們能配合組織,說明一下這些錢的來源,確保來路正當,沒有損害集體利益。”
李秀蘭哪里見過這陣仗,當時就嚇得臉色煞白,手腳冰涼,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林建國也是頭皮發麻,佝僂著背,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是……是孩子她哥……還有晚寧……寄回來的……”
“林向軍的津貼我們有數,”張干事打斷他,目光銳利,“那林晚寧一個學生,哪來那么多錢寄回家?她是在讀書還是在做什么?你們要老實交代!”
躲在自家門后偷看的王翠花,看到大房夫妻被嚇得魂不附體的樣子,心里樂開了花,頭頂的紅色彈幕瘋狂跳動:【對!就這么問!嚇死他們!看他們還嘚瑟!】
“我姐的錢是干凈的!”就在林建國和李秀蘭手足無措之際,半大小子林朝陽像一頭被激怒的小豹子,猛地從屋里沖了出來,梗著脖子,眼睛通紅地瞪著張干事,“我姐在省城上大學,是學習標兵!她幫老師做研究,那是國家給的項目補貼!還有,我娘手藝好,做的鞋墊枕套好看,有人愿意拿東西換,怎么了?這犯法嗎?你們不去抓壞人,憑什么來我家瞎查?!”
他年紀雖小,但長期受林晚寧影響,又在學校讀書,腦子靈活,嘴皮子也利索起來,一番連珠炮似的質問,竟把張干事噎了一下。
“朝陽!閉嘴!怎么跟張干事說話的!”林建國趕緊呵斥兒子,生怕他惹出更大的禍。
張干事被個半大孩子頂撞,臉上有些掛不住,正要發作,一直沉默著、身體微微發抖的李秀蘭卻不知哪來的勇氣,猛地抬起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聲音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堅定:
“張干事!我們家晚寧,是清清白白的好孩子!她哥在部隊保家衛國,她在學校給國家搞研究!我們老林家,祖祖輩輩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從來沒干過一件對不起良心、對不起集體的事!那些錢,每一分都來得光明正大!你們要是不信,可以去省里查!可以去部隊問!要是查出一分臟錢,我李秀蘭……我李秀蘭立馬撞死在這院里!”
她這突如其來的剛烈,把所有人都震住了。連王翠花都嚇得縮了縮脖子。林建國看著妻子,這個一向軟弱的女人此刻眼中迸發出的決絕光芒,讓他渾濁的眼睛也濕潤了,他下意識地挺直了些腰板,站到了妻子身邊。
張干事看著情緒激動的李秀蘭和怒目而視的林朝陽,再看看雖然害怕卻選擇與家人站在一起的林建國,意識到這事可能不像反映的那么簡單,真逼出人命,他也擔待不起。他語氣緩和了些:“……我們也是按規矩辦事,既然你們說來源正當,那就……那就注意影響。以后有什么大額收入,最好跟隊里報備一下。”
一場風波,暫時在李秀蘭罕見的剛強和林朝陽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下,被頂了回去。但王翠花散播的謠言和這次公社干部的上門,像一層厚厚的陰云,籠罩在林家上空,也讓林晚寧在村里的名聲,蒙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陰影。
消息雖然沒有立刻傳到京市,但林家所處的困境,仿佛通過某種血脈相連的感應,讓遠在京市的林晚寧,在伏案疾書時,心頭莫名地悸動了一下,一陣難以言喻的不安掠過。她放下筆,走到窗邊,望向南方。家里……一切都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