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天光未明,雨歇,但霧氣更濃,凝滯在林木之間,濕冷徹骨。
枯骨林位于城郊亂葬崗邊緣,因土壤貧瘠,樹木大多枝干扭曲,形似枯骨而得名。此地白日都罕有人至,更遑論此等時辰,唯有不知名的蟲豸在腐葉下窸窣作響,平添幾分死寂。
凌昭準時踏入林中。他換了一身干凈的玄色勁裝,左肩的傷口已被葛老妥善處理,寒氣暫時壓制,但內力的滯澀與舊傷的隱痛依舊如影隨形。他面色沉靜,目光銳利如常,仿佛昨夜的重創并未發生,唯有偶爾牽動肌肉時眼底閃過的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泄露了他的真實狀態。
他一言獨往。腰間玄鐵狹盒的寒意是他唯一的伙伴。林中空地上,一道窈窕的身影早已等候在那里,背對著他,撐著一把素色油紙傘,傘面上沾著細密的露珠。正是蘇挽晴。聽到腳步聲,她緩緩轉過身。依舊是那張清麗絕俗的臉,但眉宇間少了往日的柔弱,多了幾分銳利與沉靜,宛如出鞘的玉劍。她看著凌昭,目光復雜,有關切,有審視,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決絕。
“你來了。”她的聲音在寂靜的林中格外清晰,帶著一絲涼意。凌昭在她身前五步處站定,這個距離,進可攻,退可守。“我來了?!彼麛傞_手掌,掌心是那半枚紋飾奇特的銅錢,“信物在此。另一半,想必在蘇姑娘手中?!碧K挽晴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袖中取出一物,同樣攤在掌心——正是另外半枚銅錢。兩者斷裂處的紋路嚴絲合縫。
“這‘陰陽扣’,本是一對?!碧K挽晴輕聲道,“一枚主‘藏’,一枚主‘顯’。持有‘藏’扣者,可一定程度上感知‘顯’扣的位置,反之則不能。陳記藥鋪外,我留下的是‘顯’扣。”
凌昭瞬間明了。難怪自己的行蹤似乎總在對方掌握之中?!奥犛陿堑氖侄??”他問,語氣聽不出喜怒。
蘇挽晴微微搖頭,又輕輕點頭:“是,也不全是。我確與聽雨樓有些淵源,但并非其下屬。這銅錢,是……一位故人所贈?!彼D了頓,轉移了話題,“凌大哥,你的傷……”
“無礙?!绷枵汛驍嗨?,目光如炬,“直接說吧,引我來此,目的為何?你知道些什么?關于‘影蛇’,關于聽雨樓,關于玄七,關于斷魂崖,關于……幽冥宗?”他每說一個詞,都緊緊盯著蘇挽晴的眼睛。
蘇挽晴深吸一口氣,似乎下定了決心:“‘影蛇’江南分舵的據點,我已查明三處。其背后雇主信息,聽雨樓內部確有記載,指向京都某位手握重權的貴人,具體名諱,權限極高,我亦無法觸及。玄七,原名墨淵,曾是聽雨樓戒律堂首席,他盜走的并非實物,而是一份密錄的副本,其中記載了尋找《逆脈圖》殘篇的關鍵線索,而這份線索,指向了你凌家?!?/p>
她語速不快,但信息量極大,如同驚雷在凌昭耳邊炸響。京都權貴!密錄副本!凌家!
“至于幽冥宗,”蘇挽晴繼續道,神色愈發凝重,“他們并非銷聲匿跡,而是一直潛藏于暗處,伺機而動。他們精擅的并非僅是咒術奇毒,更可怕的是‘種魔’之術,能以特殊法門在他人體內種下‘魔種’,潛移默化影響其心智,甚至操控其行為。凌大哥,你體內的舊傷,那附骨之疽般的滯澀感,恐怕……并非單純的內傷?!?/p>
凌昭瞳孔驟然收縮!體內那股糾纏他十年、每逢運功便發作的滯澀感,竟是“魔種”?是十年前那場圍殺留下的后手?難怪以他的功力與醫術,十年間想盡辦法也無法根除!
“你如何得知?”凌昭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沙啞。
“我……”蘇挽晴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我曾在聽雨樓的秘檔中,見過類似癥狀的記載。而且,昨夜你與那白面人(很可能就是玄七)交手時,他劍上的寒氣引動你舊傷發作,那瞬間外溢的氣息,與秘檔中描述的被‘種魔’者極其相似……”
她的話語未落,凌昭猛地感到一股極其陰寒的殺氣自身后襲來!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鉆,遠超之前遇到的任何“影蛇”殺手!他甚至來不及完全轉身,只能憑借本能將內力灌注于右臂,反手一掌向后拍去!
“嘭!”一聲悶響,凌昭只覺一股陰柔卻沛然的力量透掌而來,直侵經脈,與體內的“魔種”滯澀感瞬間產生共鳴,讓他氣血翻騰,喉頭一甜,險些噴出血來!他借力向前踉蹌幾步,才勉強穩住身形,猛然回頭。
只見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沒有重量般貼在身后一株枯樹的陰影里,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那人全身籠罩在寬大的黑袍中,臉上帶著一張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鬼臉面具,手中并無兵刃,但剛才那一掌蘊含的詭異勁力,已讓凌昭吃了暗虧。
幽冥宗!“嘖嘖,蘇姑娘,你知道的,未免太多了?!焙谂廴说穆曇羲粏‰y聽,如同砂紙摩擦,“樓主讓你接近凌昭,可沒讓你把家底都掏出來?!?/p>
蘇挽晴臉色一變,持傘的手握緊傘柄:“鬼面!你跟蹤我?”“非也非也,”鬼面人怪笑一聲,“是樓主不放心,讓我來瞧瞧,這枚關鍵的‘棋子’,會不會一時心軟,壞了整盤大棋。”他的目光轉向凌昭,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與探究,“凌家小子,體內的‘蝕骨魔種’滋味如何?十年煎熬,是不是痛不欲生?想知道解法嗎?《逆脈圖》就在你身上,對不對?”
凌昭強壓下體內翻涌的氣血和那股因魔種被引動而愈發劇烈的滯澀絞痛,眼神冰寒如萬載玄冰。聽雨樓樓主?棋子?原來蘇挽晴的接近,從頭到尾都是一場設計!
他看了一眼面色蒼白的蘇挽晴,又看向那詭異的鬼面人,心中怒火與冰冷的殺意交織攀升。玄鐵狹和的寒意刺激著他的神經。
這枯骨林,果然是一盤殘局。而他,似乎從一開始,就是這盤局中,最重要,也最被動的那顆棋子。但現在,棋子,要開始反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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