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纏纏綿綿,似要將這世間所有血腥與算計都洗滌干凈,卻又在無聲處,織就一張更密的網。凌昭并未走遠。他轉入一條更為僻靜的濕滑小巷,青石板路在雨中泛著幽光。肩胛處的傷口在每一次肌肉牽動時都傳來清晰的痛楚,伴隨著內力流轉時那熟悉的滯澀感——舊傷,如同附骨之疽,在每一次全力運功后便會隱隱發作,提醒著他十年前那場幾乎斃命的圍殺。他靠向冰冷的墻壁,玄色勁裝完美地融入了陰影,唯有腰間那玄鐵狹盒的寒意,透過濕透的衣料,刺入骨髓,讓他保持著絕對的清醒。
方才那灰衣人留下的檀香氣味,絕非尋常。凌昭仔細回憶著那氣味的特點——清冽中帶著一絲陳腐,像是某種古老家族或隱秘宗門特制的熏香,常用于重要人物或特定儀式。這氣味,他似乎在很久以前……某個不愿回憶的地方聞到過。是敵是友?是另一股覬覦“那個東西”的勢力,還是與十年前的舊事有關?蘇挽晴的警告,“影蛇”的刺殺,灰衣高手的偷襲,還有這詭異的檀香……幾條線索在腦中盤旋,卻難以立刻拼湊出完整的圖景。他需要一個信息源,一個能觸及江湖陰暗面的地方。
半個時辰后,雨勢稍歇。凌昭的身影出現在城西一條看似普通的街道。這里表面是經營南北貨的商鋪,實則魚龍混雜,是三教九流交換信息、處理“臟活”的暗市。他熟門熟路地拐進一家掛著“陳記藥鋪”幌子的店鋪后院。
藥鋪掌柜是個干瘦的中年人,正就著油燈撥弄算盤,聽到動靜,頭也不抬:“打烊了,客官明日請早。”“抓藥。”凌昭的聲音低沉,帶著雨水的濕冷,“三錢鬼燈籠,二兩斷腸草,輔以無根水,文火慢煎。”掌柜撥算盤的手猛地一頓,緩緩抬起頭,昏黃的燈光下,他看清了凌昭的臉,以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他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擠出一絲敬畏的笑容:“原來是……貴客。里面請,里面請。”
內室狹小,藥氣濃郁。掌柜恭敬地奉上熱茶,低聲道:“凌爺,您可是稀客。有何吩咐?”
“兩件事。”凌昭沒有碰那杯茶,目光如刀,“第一,查‘影蛇’近期在江南的動向,特別是接了關于我的單子,雇主是誰。第二,辨認一種檀香。”他簡略描述了那灰衣人遺留的氣味特征。
掌柜面露難色:“凌爺,‘影蛇’的口風極緊,雇主信息更是絕密,這……”凌昭不語,只是指尖在桌面上輕輕一叩,一股無形的壓力瞬間彌漫開來。掌柜額頭見汗,連忙道:“小的盡力!至于那檀香……聽您的描述,倒有點像……‘聽雨樓’慣用的‘寂滅香’。”
“聽雨樓?”凌昭眼神微凝。一個亦正亦邪、以販賣消息和調解(或挑起)紛爭聞名的組織,其背景深不可測,樓主更是神秘莫測。他們為何會卷入此事?是受雇于人,還是另有所圖?“這只是小的猜測,”掌柜補充道,“‘寂滅香’配方獨特,氣味與您所言相似,但聽雨樓的人行事詭秘,極少親自出手……”
就在這時,后院傳來一聲極輕微的瓦片滑動聲!若非凌昭靈覺敏銳,幾乎要錯過。有人窺伺!凌昭身形暴起,如鷹隼般撲向后窗,一掌拍開窗欞!窗外夜色深沉,雨絲如幕,只見對面屋頂一道模糊的黑影一閃而逝,速度極快!
他沒有追擊,而是迅速退回內室,目光銳利地看向掌柜。掌柜臉色煞白,連連擺手:“凌爺,不關小的事!小的對天發誓!”凌昭知道這掌柜沒膽子也沒本事在他面前耍花樣。看來,他踏入這暗市的那一刻,就已經被盯上了。是“影蛇”的殘余?是那灰衣人的同黨?還是……聽雨樓的人?信息尚未得到確認,行蹤卻已然暴露。這江南之地,當真是步步殺機。
他不再停留,扔下一錠銀子,身影一閃,已從另一側窗口掠出,再次融入無邊雨夜。必須盡快離開這里,暗市這條線暫時不能用了。下一步,該去何處尋覓線索?那“聽雨樓”……或許是一個方向。
而在凌昭離開后不久,藥鋪后院墻角下的水洼里,一枚小巧的、紋飾奇特的銅錢,在積水中泛著幽微的光,仿佛一只無聲的眼睛,記錄下了方才的一切。雨更大了。凌昭在縱橫交錯的巷陌間快速穿行,不斷變換路線,試圖甩掉可能存在的追蹤。在經過一個十字巷口時,他的眼角余光瞥見對面巷子深處,似乎有一道撐著油紙傘的窈窕身影一閃而過。
蘇挽晴?他腳步一滯,凝神望去,那巷子卻已空空如也,唯有雨水敲擊青石板的聲音,單調而綿長。是幻覺?還是她一直都在暗中跟隨?凌昭的心,如同這江南的雨夜,愈發潮濕、陰冷,且迷霧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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