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一江三鎮。
坐標武昌。
天未亮透,灰藍的天幕低垂,像一塊浸了水的舊棉布,緩緩向東方褪去。空氣濕重,帶著昨夜雨水的余韻,草葉上懸著露珠,微光閃爍。六點整,城市尚在半夢半醒之間,街燈未熄,車聲寥落,偶有自行車鈴“叮鈴”劃過寂靜。
鴻運花園,東門崗亭。
鐵皮小屋,三米長,兩米寬,兩米五高,四壁刷著陳年白漆,邊角剝落,露出銹色鐵皮,像老人臉上斑駁的皺紋。門框上方懸著一塊電子屏,紅字滾動:“今日氣溫16℃,空氣質量良,祝您一日順遂。”屏幕下方,一盞節能燈嗡嗡作響,光線慘白,映出一個瘦削的身影——劉偉兵。
他三十二歲,身形單薄,肩背微駝,藍制服洗得發白,肩章上的“B327”用金粉描過邊,在燈光下泛著微光。他左手握測溫槍,右手搭在桌沿,眼神空茫,似看人,又似穿人而過。
“您好,請測溫。”
“您好,請測溫。”
“您好,請測溫。”
聲音不高,不低,不冷,不熱,像一段預設的程序。居民們低頭伸頸,測完便走,無人多看一眼。他是透明的,是背景音,是這小區運轉中一顆被遺忘的螺絲。
可他心里,有風暴。
劉偉兵,某211高校會計學畢業。主修方向,卻非現代財務,而是——傳統珠算與財務史。
他的論文題為《論明代會計算盤在現代審計中的復用價值》,洋洋三萬字,引經據典,從《算學啟蒙》到《九章算術》,從徽州賬房到晉商票號,層層推演,論證珠算在大數據審計中的“非線性糾錯優勢”。
答辯那天,導師推了推眼鏡,慢悠悠道:“學術價值極高,邏輯嚴密,史料扎實。唯……就業市場,為零。”
他笑了,笑得苦澀。
三百一十七份簡歷,投向會計師事務所、銀行風控部、審計局、國企財務崗。五次面試。五次被拒。
“您這專業……太偏了。”
“珠算?我們用ERP系統。”
“您對Excel函數熟悉嗎?”
他無言以對。助學貸款十八萬,每月還兩千三。房租八百,吃飯六百,交通一百五。三千八的月薪,包住,不包吃。他咬牙接了這份保安工作。
崗亭,成了他的棲身之所,也成了他的數字圣殿。
他每日清閑,白班四小時,夜班四小時,中間六小時空檔。他不打游戲,不刷短視頻,不與人閑聊。他只做一件事——研究數字的玄機。
他癡迷斐波那契數列。
1,1,2,3,5,8,13,21,34,55,89,144……
這串數字,如咒語,如經文,如天地初開時的呼吸。他相信,這不是數學,是宇宙的呼吸節奏。
他開始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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