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什么時候啦,婆婆你就聽我的吧,先去醫院看看。”程禾霞深呼吸一口氣,解釋道:“放心,買了醫保的,能報銷不少。”
陳婆婆意識都有些不清晰了,可還是在低聲喃語:“我要把錢留著,給小于上大學,她沒爹沒媽,我還要跟她存嫁妝錢……”
本來想要將她從地上扶起的程禾霞像是受到了巨大沖擊一樣,狠狠眨動了下眼睛,嘴角微顫地開口:“可你現在身體不舒服,該去治病才對啊!就算是為了小于,也不該不顧性命。”
陳婆婆已經沒有辦法回答程禾霞的問題,只是反復地喚著“小于”。
豆大的淚珠涌現在程禾霞的眼眶,過往的經歷告訴她,或許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像幺媽對為為那樣好的母親,可像陳婆婆這樣已經隔了一代,自己又年邁沒有依靠的人,還能不顧安危地去照看小孩的人,少之又少了。
尤其是,她們只是個女孩啊!是啊,明明是女孩,卻也能獲得關愛。
程禾霞的潛意識告訴她,這該是理所應得的,但為何卻讓人如此震撼?!但“要存嫁妝錢……”這句話又深深地刺進程禾霞心里。她想起自己的母親,也曾把“嫁個好人家”當作對她最高的期許。那一刻,她分不清眼前的陳婆婆究竟是偉大,還是可悲。
為什么女性的命運,無論貧富,總要與另一個男人捆綁在一起,才算有了歸宿?她看著婆婆灰白的發絲,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那所謂的“嫁妝”,不過是另一座形式不同的牢籠,預支的贖金。
數百米開外,幾顆大榕樹后的身影不顧形象地奔跑導致她摔倒在地,于是索性趴在號啕大哭起來。
偶爾有人路過,也只以為是什么小動物在嗚咽,亦或者是醉酒的瘋子。
沒有人想要上前查看,人人都擔憂自身安危。
唯有一雙手輕輕地遞過來一包清風紙巾,用真誠的語氣說道:“小于,你忘啦,我們可是最好的朋友……”
“滾開!你和他們一樣,都是騙子,都拋棄我了……”小于哭喊中猛地一下抬起頭來,細長眼睛死死地瞪著面前的程為止。她以為會看到像以前的懼怕或是厭惡,可事實上,對方只是靜靜地回看過來。
程為止沒有立刻靠近,她看著小于因哭泣而顫抖的背影,忽然覺得,那背影和記憶中母親裴淑在深夜獨自垂淚的影子重疊在了一起。工廠的藍色絨塵黏在肺上,而此刻這種無聲的壓抑,則像另一種灰塵,堵住了每個人的喉嚨。
她在幾步遠的地方停下輕聲說:“我不是來勸你的,我只是……不想又一次,連句正式的‘再見’都沒說就走散了。”
她把疊好的紙兔子放在旁邊的地上,像在進行一個安靜的儀式。“上次不告而別,是我的錯。這一次,至少要把道歉的話說完。”
第一次見到有人主動承認錯誤,小于漸漸忘記了哭泣。
程為止語氣很輕柔地繼續解釋:“對不起,我爸媽之前沒有確定廠的地址,就帶著我搬了好幾次家,連帶著學校也換了不少……”
事實上,有時候程為止也覺得有些莫名的失落。多次的更換學校,導致她也失去了最好的朋友,甚至后來再也不敢去結交他人,總有一種反正都會失去的錯覺。
瑟瑟秋風里,兩個小女孩共同沉浸在悲傷里,不遠處的工廠正在加班加點地趕工,好像這點少女心事絲毫無法阻止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