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出村口,將那棟淡褐色的木屋和竹青密林遠遠甩在身后,裴淑抱著懵懂的小為止,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了一口氣。
車廂里彌漫著短暫的沉默,以及一種劫后余生般的、復雜的安寧。
“媽媽,嘎嘎剛才給了我這個。”小程為止摸了摸口袋,掏出了個鮮紅布袋,中間是顆黃色按扣,摸起來硬硬的。
裴淑從母親家里回來,一直就沒有說過話,直到這會兒才終于緩過神來。她嘴角淺笑地伸出手,接過程為止手里的東西。打開扣子,東西滑落掌心,那居然是一個白光光的銀鐲子。
“嘎嘎說,她對你不起……”程為止帶著天真的語氣說起這話,又從裴淑手里拿著鐲子套在手腕處玩耍,可惜有一點大,帶著哐哐響。
孩子氣的話讓裴淑眼眶微微濕潤,抿唇下意識地抱緊了孩子。當初出嫁,她只穿著一身鮮紅裙子就去了程家,哥嫂都在外地沒趕回,以種地為生的母親鄧玉蘭勉勉強強地湊了些嫁妝錢,很是不安地端起酒杯應付那些慶賀的話語。
唯一的幺女就這么出嫁了,鄧玉蘭難得喝了許多白酒,走路的步伐都帶著酒氣。當裴淑忙完一切才從婆婆徐碧口中得知母親已經回家,她有過一絲怨怪,為什么要不告而別。
直到生下了女兒程為止,裴淑才有些了然,母女之間獨特的情義。
“為為啊,這是嘎嘎對你的心意,莫丟了。”她幫著程為止把銀鐲子調整得緊了許多,指尖微微顫抖,自從父親躲債遠走,家里一切都依靠母親支撐,這只鐲子怕是賣了幾倉谷子才能買下的。
感受到裴淑的悲傷,程為止露出疑惑與不解神情,然后又把玩起手上這冰冰涼的物件。
這次去見嘎嘎,她可是興奮極了。
一大早就被爸爸從屋里薅起來,先是套了身鮮艷的紅套裙,戴著毛絨絨新買的帽子,抹了淺淺桂花香的擦臉油,帶著一身好奇地坐在了三蹦子里。
媽媽裴淑手上拎著大大小小好幾袋拜年禮,還有幾個包裝好的干貨。幾年沒有回家,她的臉上有點拘謹和不安,然后又很溫和地對程為止笑了笑,“為為,待會兒見到大舅小舅要喊人,對了,一定要給嘎嘎問好啊,莫淘氣……”
“哼唔,我曉得的。”小程為止抓著帽子上的假辮子玩得開心,余光瞧見繞過幾條泥土路,眼前就出現一大片茂密的竹林,清風吹拂時會發出的“唰唰”聲。
雖然還未靠近,鼻前卻還能聞到那股子獨特的竹葉香氣,霧氣里的竹林深處自帶神秘感,這房屋與普通的不太一樣,居然是拿木頭修建而成,眼前的小道專門撒了一些碎石子,這樣下雨天行走就不會將褲子濺臟了。
再往前走幾步,便是一大片的花草植被。最顯眼的是黃燦燦的葵花,不過巴掌大小,枝干又如柳枝一般脆弱,圍繞在木屋兩旁的一些紫紅色的小花,開得很是繁雜。裴淑只瞧一眼,就對程為止喊道:“為為,待會兒摘點花,媽給你染指甲耍……”
或許是這一嗓子喊得結實,屋里坐著剝花生的人就猛地一下站起來,絲毫忘記身旁擺放的木板凳,腳下一歪險些摔個正著,幸好走在前面的老幺眼尖趕緊扔下手里東西去扶住。
“我的媽耶,嚇死我了。”裴淑后怕般地呼出一口氣,急忙把長木凳給擺正,小程為止則是半蹲著伸手去擺弄地上的綠膠鞋。
“媽媽,這凳子也跟我們一樣要穿鞋欸!”童趣的發言惹得裴淑笑了下,扭頭將那綠膠鞋從凳子腿上取下,握住鞋幫子敲動幾下,讓卡在鞋底的苞谷粒松動了一些。
“還不是你嘎嘎,早就喊她莫做多了苞谷,我看這根本就沒聽進去……”余光一掃,果然在堂屋的靠近角落位置看到好幾個豬飼料袋子裝得滿滿當當的苞谷。
對于幺女的抱怨,鄧玉蘭臉上閃過些不自在,一邊收拾沒弄完的花生,一邊碎碎念著:“也不是好多,就家里還養了幾頭豬,等來年我就不搞那么多了。”
裴淑擺擺頭,轉身對老幺說:“待會兒我來弄飯,你待會兒去砍點豬草把豬喂了。”
“不用不用——”鄧玉蘭不想勞累女婿,就要上手自己去拿砍豬草的刀,可裴淑一把將程為止推到了她懷里,主動說道:“我們一年到頭都不在屋里,難得盡孝,你就好好歇會兒吧。”
鄧玉蘭搓了搓手,看著眼前的程為止拘謹里又透著親熱地喚道:“為為,那嘎嘎帶你去旁邊逛逛,讓老漢他們忙活。”
程為止圓溜溜的眼睛很是可愛地眨了眨,上前去牽嘎嘎的手,反倒是鄧玉蘭有些吃驚地阻止:“哎唷,等我洗洗手再來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