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再苦再累,都要回家過年。
中國人的價值觀里,永遠都蘊含了這一點,在外拼搏多時,就圖一個過年與親朋好友,家人相聚。即便口袋里沒剩幾個鋼镚,劉車管也歡歡喜喜地幫著廠里開始貼一些喜慶的窗紙,并認真地在水泥地上灑了薄薄的水,說是方便后續打掃衛生。
這幾日,眼看著要開始放火車票,不少人都開始頻繁往車站跑,要不然就多出點錢,讓人幫忙在電腦上買,廠里其他工人為了能回家,一直熬了不少時間。
零散幾個人還在忙著將最后一點貨趕完,劉車管又溜到了辦公室里,鬼鬼祟祟地一看就沒啥好事。程為止覺得有些煩躁,就想要拿著書本離開,可下一刻,劉車管恍若無人地詢問:“老幺,怎么樣?”
“咳咳。”程老幺迅速站起,抓著劉車管走到一旁去,悄聲說道:“孩子還在呢,你別瞎胡說。”
“那有啥,賺錢了還不讓說說?”劉車管笑得很張狂,他摸索了下口袋,遞過來一個牛皮信封,“老幺,這盤可信我的話了嘛。”
程老幺眼里是壓抑不住的欣喜,顧及女兒在旁邊,他就沒有多言,只是揮揮手讓老劉離開。等到剩下自己和程為止的時候,才忽然走上前一把將她抱在懷里:“為為,你可是我們的福星啊,這回買你的生肖兔,可真賺大了呢!”
程老幺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種程為止從未見過的、近乎狂熱的光,這光燒掉了他平日里的疲憊與算計,只剩下赤裸的貪婪。他抱著女兒,手臂卻像鐵箍,勒得她生疼。
程為止聽得懵懵懂懂,不知如何應付這番場景。
隨后又聽見程老幺念叨:“可惜就是賠率有點低,才一賠二,早知道就買特碼了,一賠四十,那才真是賺翻啦!”
望著父親眼里的瘋狂,程為止的后背生起一陣寒意,她勉強地張開嘴,勸說道:“爸爸,那些東西都是先讓你賺錢,然后再賠錢呢,不能長期耍……”
“你懂什么!”程老幺猛地松開她,語氣里帶著一種被冒犯的煩躁,“讀書讀傻了!這是門道,是學問!比守著這個破廠來錢快多了!”
程為止感到深淵就在眼前,潛意識讓她緊緊拽住程老幺的胳膊,急忙提醒:“爸爸,馬上要關廠回老家了,媽媽說要去買點過年禮。”
這倒是讓程老幺回過了神,他點點頭,摸索著剛才賺來的幾千塊,拉著程為止就往外走。
門口遇到裴淑在池子里洗拖把,還喜滋滋地給她說:“今天老天爺撒錢,咱們可以隨便買,隨便花啦!”
就這樣,兩人還懵懂無知的情況下,程老幺就將人帶到了商場,先是來到了一個賣衣服的店,豪邁地坐在沙發上,大手一揮:“想要什么大衣隨便挑!”
這架勢,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今年做生意賺得盆滿缽滿呢,唯有親自盤過一次賬的裴淑心里清楚,這只是外表的風光。
她忙走到程老幺的身旁,面色尷尬地提醒:“買完車,咱們手頭可不寬裕。”
“沒事,放心花!”程老幺怕裴淑心里不踏實,干脆就拉著她的手悄悄放在口袋里,直到觸碰到牛皮紙袋的一疊紙幣,裴淑才終于露出詫異眼神。
“你這是?!”要知道家里的錢基本都被裴淑管著,平時程老幺按月拿零花,若是遇到客戶送禮就再另外算,可現在他一下揣著那么多錢,莫不是私房錢?
就在裴淑疑惑不解時,程老幺終于笑著看向程為止,低語道:“周二的時候,我跟老劉一起買馬,賺了不少。”
指尖再次觸到那疊厚實的紙幣,裴淑先是本能地一縮,像被燙到。但隨即,一種復雜的、帶著罪惡感的興奮攫住了她。連日來為錢發愁的陰霾,似乎被這疊紙輕易地驅散了。
她抬眼看了看,那件看了好幾次卻舍不得買的大衣,喉嚨動了動,最終沉默著緩緩地將手從口袋里抽了出來,等同于默許。
程為止耳聰目明,雖然聽見了兩人的對話,可還想不明白其中究竟。
直到程老幺讓店員幫忙給裴淑拿了件大衣來試穿,又給程為止選了雙舒適的皮靴,才緩緩解釋道:“他以為我只投了五百,實際上我又追加了一些。”
總共兩千塊的本錢,翻了一番就成了四千,剛好夠給家里人買點東西。程老幺臉上是得意的笑容,裴淑跟著松了口氣,依言去試衣間里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