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話”二字,像是戳中了曹二哥脆弱的心,他憋著火氣,再次朝著眼前的曹文欣扇了幾個耳光,咬牙切齒道:“難怪先前吃席,人家老幺為她女兒辯解,說是沒有偷東西,原來這‘賊’是出在了我屋里!”
程為止為之一震,原來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父親也曾為她解釋,可這種復雜情緒還沒有持續多久,就瞧著曹文欣朝地上吐了口沾著血水的唾沫,含糊不清道:“是啊,人家老漢是廠老板,對她好是應該的,你呢,一天光是打麻將又不落屋,媽媽生了病你也不管,我沒法只能去偷,以后說不定還要去搶呢!”
眾人一片寂靜,那嗑瓜子的聲音也小了許多。
“姓曹的,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啊!”曹文欣哭嚎了幾聲,這番言語不僅沒有喚起曹二哥的清醒,反而惹得他大發雷霆,像是為了挽回丟失的顏面,他脫下那開膠的舊皮鞋狠狠地朝曹文欣的嘴巴打去,一邊用勁,一邊還罵道:“叫你犟,做錯事還敢頂嘴!我打不死你!”
那力道大的嚇人,讓站在一旁的程為止都感受到了一股子涼氣。就幾秒功夫,曹文欣的臉高高腫起,嘴角有血絲滲出,稍微動了下,一口斷牙就這樣直直墜落。
程為止繃著臉,徑直走上前,壓著怒火說道:“曹叔叔,打死人可是要坐牢的!”
那眼神里的鋒利,簡直和當初程老幺在飛天廠里幫工友出面時一模一樣,曹二哥頓時有些恍惚,可下一刻,就回過神來。
站在眼前的程為止不過就是個才上初中的小孩,哪有什么威脅,于是便冷哼一聲,將手中的皮帶隨意扔在地上,充滿嘲諷道:“要不是看在老幺的面子,我連你一塊兒打!”
周圍人像是才想起程老幺出錢修路的事,居然也紛紛上前勸說起曹二哥,趁著大人們還在議論紛紛,程禾霞趕忙從小竹簍里摸出鐮刀,幾下就將那破皮帶給割斷。
“不得行,這怕是要去診所里看看……”
程禾霞看向程為止,叮囑道:“你去跟幺媽說下這件事,然后在我屋里摸點錢,這傷看著還是得休養一些時間。”
程為止點點頭,順勢從貼身的口袋里掏了一個紅包,里頭是五十塊錢,還是昨天程老幺開心給她的。
回家的路上,曹文欣那混合著血水和絕望的眼神,在程為止腦海里揮之不去。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種無聲的暴力,不分場所時時刻刻都有可能發生。
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了程家人耳中。趁著晚上吃飯,程老二先是口頭表揚了下她們兩個,但又憂心忡忡道:“那曹二哥看起懦弱,可心眼子賊多,現在為為她們做好人惹了他,以后不得不防著點。”
“那有啥,都是鄉里鄉親的,難不成還敢動啥歪心思?”徐碧不往心里去,拿筷子把眼前的雞肉往程俊林的碗里夾了幾塊,又催促起老幺夫妻,“早些睡,明兒個還要祭祖。”
一說起這事,本來還壓著脾氣的裴淑,也抬起頭看著徐碧,“媽,正好大家都在,我就直說了,那廁所我看還是一人一間的好……”
徐碧的威嚴像是受到了沖擊,她站起身,把桌一拍,筷子扔得到處飛,眼睛直直地瞪著裴淑:“好啊你,現在我還活著呢,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哈!”
“媽,我只是想有個自己的廁所,以后進進出出也方便些。”裴淑感到無力,只能將求助的眼神看向程老幺,可桌上的人保持緘默,一個個都低垂腦袋。她找不到同伴,胸腔里升起一種悲哀的愁緒。
“媽媽說得對,每個家里都應該有自己的廁所。”第一次,程為止和裴淑站在了一起,也讓裴淑意識到,自己從來都不是孤身一人。女兒和母親,天生就是同行人。
徐碧臉色很是難看,這會兒居然跌坐在椅子上,捂住胸口,使勁地喘著粗氣,但桌上的人依舊沒有動彈,尤其是老二媳婦和老三媳婦,長期生活在婆婆陰影下的她們,早已對這些手段心知肚明。
程老幺忙推開人群,跑到徐碧面前,很關心地給她端茶倒水,又帶著濃濃的氣憤與斥責道:“夠了!裴淑你作為兒媳,哪里能夠這樣跟媽說話……”
徐碧抓住了程老幺的手,眼睛拼命一擠,愣是掉了幾顆渾濁的淚水。
“我曉得人老就不中用,以后也靠不著哪個,就依你媳婦的話,誰都不用管我好了。”
程老幺聽得心中一痛,忙回應:“媽,你這是說得啥子話,要真這樣做,脊梁骨都得被人戳穿的!”
他扭頭看向程為止和裴淑,下命令道:“老子在外面拼死拼活,為的就是不讓村里人罵‘程老幺發財忘了娘’,現在連個廁所你都容不下,你讓我這張臉往哪兒擱?!”
當失望積攢得夠多時,裴淑再也沒法假裝看不見了。
她緩緩地、一根一根地掰開了程為止緊攥著她衣角的手指,仿佛也是在掰斷自己與這個家最后的情感聯結。裴淑的目光掃過程老幺,掃過徐碧,掃過一桌沉默的親人,那目光里原有的溫度一點點褪去,最后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荒蕪。然后,她面色凄涼,淡淡地開口:“老幺,既然你那么心疼你媽,那離婚嘛,正好免得礙了你們的眼。”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抬眼看去,尤其是程為止,一顆顆豆大的淚水奪眶而出,可她咬緊牙關,愣是沒有出聲勸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