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排開的鞭炮桶,就擺在程家新修好的房屋前。這段時間點燈熬油,終于加班加點地完成了重建,原先有些老舊的屋子,開始散發著屬于新時代的氣息。
尤其是白凈的瓷磚和重新設計過的廚房,簡直與之前大不一樣。
“你別說,這多加了點錢,做事就是麻利!”程老三正盯著自家的新房子看,連眼睛都不帶挪開的,不只是他,就連老三媳婦也捂住嘴,表現得很詫異。
原先的房屋被擴建了半邊,兩層房屋,再加一個小陽臺,每層樓都設置了個廁所,還有個很大的谷倉,就連老三媳婦心心念念的廚房也終于有了個明窗,再也不用黑漆漆地炒菜煮飯了。
“好!真是好!”一旁的程老二也心滿意足。他家的錢出得較少,暗地里被老幺補貼了些,可工人的手藝不算差,門窗都重新布置了下,唯獨這墻面只刮了大白,沒有像程老幺和老三一樣專門選的瓷磚貼上。
雖然整體看起來少了份貴氣,可耐不住人家房子占地面積最大。這也是最開始擴建時,程老二專門打探了下消息,與房子旁邊田地的主人給了點好處,又將兩人的田地換了下位置,這樣才能肆無忌憚地擴建了一半!
程老幺的房屋是在幾兄弟之間,白凈的瓷磚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唯有墻角堆放的、從舊屋拆下來的幾根梁木上,還掛著一件破損的牛仔外套。是當年程家兄弟南下廣州時,程老幺穿過的,還沒有丟棄,此時卻像一塊陳年的瘀青般留在那。
左邊的二層小屋是徐碧的,不算太精致,保持了她一貫的簡樸風,但靠近廚房旁的廁所,才是她最為滿意的設計。
“你們看,這一半用來養豬,一半是廁所,多合適!”徐碧沾沾自喜地向幾個兒子訴說,像是沒有看到一臉憂愁的程為止。
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聞,沖擊了她的認知,尤其是現在得知新房子修建了兩層,四個大房間和兩個大客廳,兩個谷倉,卻依舊沒有留下一個廁所時,她就已經深深地體會到母親裴淑所遭受的打擊與悲哀。
“還是媽能干,這段時間多虧你忙前忙后的……”
一陣恭維聲里,徐碧又開始訓話:“你們幾兄弟團結一心,以后日子肯定能越過越好!”
趁此機會,大家就開始商量來年開廠的事。
“這幾年經濟恢復了不少,我看也不必擔憂啥子了,尤其是老幺你現在手頭掌握不少客戶,足夠我們幾家吃啦!”程老二很積極地參與這場家庭會議。
相比較他們幾個男人家的激動,不遠處打掃鞭炮紙的女人們倒是冷靜了許多,老三媳婦腦子里正飛速計算在建房之后,家里還剩多少存款。而老二媳婦賀文敏則是在“咳咳咳”后,從屋里端起竹簍往外走。
經過程老幺他們身旁時,能聞到一股子濃重的藥材味道。徐碧忙出聲喊:“文敏啊,你莫把這藥渣倒在這,多往隔壁院子和那些道路上扔……”
民間有個習俗,說是家里有重病的人,在熬煮了藥材之后就把那剩余的藥渣扔在路人經過的地方,有人能多踩踩的話,病人的病也能好得快些。
“欸,要的。”老二媳婦鬼鬼祟祟地端著竹簍離開,留下程為止一臉思索地站在旁邊,她下意識地抬眼往二爸家看去,恰好與二樓的堂哥對上視線。
那人全身都裹得很嚴實,只露出一雙黑漆漆的眼睛,還有那折射著光線的眼鏡片。聽說是考上了北京的大專,但身體一直不好只能先休學在家里養著,即便是天天待在老家,可很少見他下樓玩耍,甚至于連面都沒怎么見過。
若不是這次搬新家,怕是他依舊會縮在那小小的屋子里。
程為止想起,曾經收到的一整套奧運福娃,好像就是堂哥特意讓人寄來的,說是祝賀自己上小學來著。
關于那段記憶,程為止很是模糊,大部分都是制衣廠里大家忙忙碌碌的樣子。失去母親關懷后,她就像是個野孩子一樣,就連程老幺也成了空心人,話都變少了許多。
“好,那就這樣拍板決定!”一陣激烈的議論聲后,家族會議正式結束。
程老二懷揣著對未來的欣喜往家走,程老三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唯獨程老幺,還對著一張空蕩的桌子發呆。
鐵盆里的炭火幾乎熄滅,還是程為止拿著火鉗幫忙添上了幾塊。
“爸爸,回屋休息吧。”她好心提醒了句,沒想到卻被程老幺叫住。
“為為,你是不是也覺得爸爸很壞?”程老幺的聲音是啞的,他不敢看女兒,只低頭盯著自己那雙布滿粗繭和細小傷痕的手,這雙手能駕馭縫紉機,卻好像握不住任何實在的東西。
程為止眨眼,然后搖頭:“沒有”
“村里人都講,我程老幺是走了狗屎運,才能經營起那么大一個廠,你說,真的是這樣嗎?”本來他之前是不往心里去的,可講的人越來越多,這心里便有些沒譜。
這究竟是改革開放后,時代發展促使他變成了現在這樣?還是說真是自個兒努力才擁有的收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