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涼如水,四周都靜謐極了,像是被蓋了層薄膜,聽不見絲毫響動。
午夜夢回之際。
“啊!”突然從睡夢里清醒過來,程萬利滿頭熱汗,一雙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大。
剛才那場景著實有些嚇人,幾乎讓他后脊背都濕透,呼吸也急促起來。
夢里,幺爸程何勇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模樣,而是用一雙悲哀又洞悉一切的眼睛死死盯著他,仿佛在問:“萬利,這就是你想要的?”
程萬利老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甚至這一雙手都還在微微發顫。
“萬利,你沒事吧?”睡得迷迷糊糊的錦雨眉伸手一摸,枕旁的人已然起身。昏暗的夜里,他聲音沙啞地避開了錦雨眉試圖安撫的手:“我去抽根煙。”
幾聲沉重的腳步聲里,程萬利來到了小客廳。這件屋子還是未婚妻錦雨眉搬到大墩之后,他特意去租的,沙發上擺滿兩人一起去商場抓的玩偶,溫馨里多了份家的舒適。
仰頭陷在沙發里,草莓熊的絨毛蹭著他的臉頰,癢癢的,卻揮不去心底的冰冷。對幺爸的愧疚、對出人頭地的渴望、對現狀的不甘……幾種情緒在他胸腔里廝殺、角力。整顆心砰砰直跳,臉也因為內心的激烈斗爭而變得滾燙。
他摸索出手機來,打開收件箱,里面還有許多跟劉車管的往來證據。
他指尖冰冷,毫不猶豫地選中,刪除。屏幕上“刪除成功”的提示一閃而過,如同他心頭最后一點猶豫被徹底格式化。無用之物,就該被清理干凈,如同割除腐肉。
一股混雜著負罪感的快意,像劣質白酒一樣燒灼著程萬利的胃。他想起逸意廠通宵達旦的場景,無數條牛仔褲堆積如山,而那山巔,曾經站著幺爸,現在……該換人了。
必須贏!他在心里對自己咆哮。這不只是為了我,是為了所有被老一套人情世故壓著,喘不過氣來的年輕人!我這是在……清理門戶!
對,不只是為了自己。逸益包裝部跟著他吃飯的工人,還有那些被幺爸“義氣”束縛住的兄弟……只有掀翻那座大山,大家才能真正按能力分肉吃,而不是永遠等著幺爸的“恩賞”!
意識到這點后,程萬利就要拿出手機,可下一刻,他又頓住了。
剛剛發生了劉車管這件事,所有人的心里都警惕著呢,最好還是稍安勿躁,等待以后的時機。
幾乎是同一時刻,三道身影在月夜里慢慢往回走。
自從離開了那煙霧環繞的鋪子后,徐慶覺得那股不安感越來越重。他看著師傅在牌桌上輸錢后發紅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種熟悉的、屬于賭徒的瘋狂。
“好了老幺,我到廠門口了,你們慢慢走。”程志強神神秘秘地靠近程老幺,憋著喜悅說道:“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別告訴老三一家。”
“哎呀,都是兄弟說這些。”程老幺擺擺手,看著程老二進了樓里,這才轉身看著徐慶。
幽幽的光線照在兩人的身上,看上去有些凄冷。
程老幺搓動了下胳膊,從兜里掏出一支煙欲點上,但天公不作美,一直刮著風,害得他只能干巴巴地把煙叼在嘴旁。
“師傅。”徐慶艱難地走上前,拿手遮了一半,幫著程老幺將煙點好。他這一雙眼睛很是憂郁和不安,好幾次都要開口說話。
程老幺是個人精,哪里還不曉得這意思,當即吐出煙霧,緩緩開口:“說吧!”
“師傅,買馬不是正經事,玩玩可以,千萬莫當真了……”更別說上癮,徐慶原是想著再好好勸說幾句,當初瞧著程老幺一擲千金的豪爽模樣,只怕早就已經去過多次。
“嗐,我知道十賭九輸,可我總覺著下一把就能把丟掉的東西,都贏回來。”程老幺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火光忽明忽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