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朝菊“哎喲”一聲,拉過程為止的手,把那個薄薄的紅包塞回去,卻把自己腕上的金鐲子蹭得叮當響。“為為呀,這錢你好好留著,將來讀書用。”她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半桌人聽見,“你爸媽現在不容易,可不能再亂花錢了。不像我們俊林,他爸說了,以后出國留學的錢都備好了。”
裴淑皺眉回答:“三姐你說這話就沒意思了,難不成我們兩口子連個孩子都養不起,還需要你們來操心?”
“哎呀,我就是隨口一說,再說了,你家的事大家都清楚,就莫在這硬撐了。”范朝菊假笑幾聲,努力伸長脖子,好露出藏在毛衣里的金佛牌。
兩人一唱一和,像一場排演好的雙簧,觀眾只有沉默的裴淑一家。只可惜,對面坐著的裴淑壓根沒有看,而是對程為止說道:“為為,你放心,不管怎樣媽都把你供出來!”
她充滿期待地看向程老幺,可惜,對方只顧盯著手中的酒杯,沒有任何回應。
“好了好了,發完壓歲錢,待會兒一起去放煙花。”程萬利沒再繼續話題,而是叫著程俊林和霍滿山,三人從庫房里,搬了好幾桶煙花放在地壩里,還有不少零散冷焰火,一人塞了一大包。
原先最為期待的春節,就在一聲聲的“爆炸”聲里,逐漸臨近結束。
在場的人,心思各異。
“希望來年風調雨順,家和萬事興!”徐碧雙手合十,對著空中正在綻放的焰火許愿,其他人則是在嬉笑里說道:“以后家里肯定越來越好,大家一起發大財!”
難得的程老幺也稍微露出了笑顏,不似之前的古板。
程為止默默地將這一切都盡收眼底,同時暗自許愿:“就這樣吧,再也不要有比這更糟糕的場景發生了……”
年關一過,眾人就收拾東西要出發。
走在前面開路的是程萬利,他一腳油門踩下,飛快從程老幺面前劃過去。緊接著是程禾霞和老二一家人。
“走嘛,幺媽幺爸,我們還是一路去廣州……”程禾霞主動發出邀請,她自打嫁給霍滿山以后,兩人思考了下,還是買了一輛代步車。雖然價錢不高,但好歹不用兩條路奔波了。
裴淑搖頭,叮囑:“我們還沒想好具體的事情,你們先走嘛。”
程老幺沒動。他就那么站著,雙手深深地插在空蕩蕩的外套口袋里,像地里一根忘了被砍掉的舊木樁。車尾燈的紅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最終消失在道路的拐角,連同那些喧囂和煙火氣一起,被蒙蒙亮的天色吞沒。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和身后那棟在黯淡里顯得格外龐大的、壓得他喘不過氣的新房子。
重新關閉自家大門,裴淑正想好好勸說一下他,哪知迎面就瞧著程老幺背著行囊,臉上很是堅毅地說道:“走,我們也去廣州!”
他就不信了,當初一頭霧水,啥都搞不明白的時候都能闖出一條路。現如今多了人脈和經驗,還沒有辦法存活了。
看到程老幺終于恢復精神后,裴淑也悄悄松了口氣。她趁著回屋收拾東西的時候,找到了正在看書的程為止,與她交代著:“你先留在屋里,等爸媽賺了錢就將你接回去。”
話雖如此,但究竟要多長時間,裴淑自個兒都沒有數呢。她低垂眼眸,不敢去看程為止那雙清亮的眼睛,生怕自己會舍不得。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的車鈴聲響起。葉問青蹬著那輛滿載黃麻紙原料的三輪車,從屋外輕快地經過,車上的原料散發出干燥的草木清香,與程老幺周身頹敗的氣息形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這一去一歸,看得人心里發沉,也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