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的實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淹沒了項陽的感知。不再是萬物歸環那超越時空的仲裁之地,而是“希望號”艦橋那熟悉的金屬觸感、設備低鳴,以及秦舒月等人劫后余生的、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與深深憂慮的目光。
“我們……活下來了?”一位將領喃喃自語,仿佛仍在夢中。
“活下來了,而且……我們似乎得到了某種‘特許’?!表楆柕穆曇魩е唤z疲憊的沙啞,他迅速將聽證會的最終結果,尤其是那“主控單元”的裁決與警告,分享給了聯盟核心層。
消息如同靜電流過神經網絡,帶來了短暫的振奮,隨即是更深沉的思索與壓力。
“特殊演算區……觀察特許……”秦舒月咀嚼著這些詞匯,科學家的本能讓她敏銳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含義,“我們從一個需要被清除的‘錯誤’,變成了一個被置于放大鏡下的‘特殊樣本’。生存權是暫時的,我們需要用持續的‘價值’來換取存在的延續?!?/p>
“而且,‘觀察者’的權限提升了,”艾斯特拉長老語氣凝重,“這意味著我們幾乎再無秘密可言,一舉一動都可能被記錄、分析。”
“還有這個‘混沌吞噬者’……”一位負責防御的將領看向項陽,眼神復雜,“主控單元讓它由您‘暫行約束與引導’?這……這簡直像是在我們身邊安放了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有自己想法的超新星!”
項陽點了點頭,感受著體內那絲與暗色漩渦之間更加清晰、卻也更加沉重的聯系。他能模糊地感知到“混沌吞噬者”此刻的狀態——它似乎對聽證會的結果并不太關心,更多的是一種“打架打爽了,還有長期飯票(指被項陽約束,可能意味著穩定的秩序來源)”的混亂滿足感,正蜷縮在規則混沌帶的深處,懶洋洋地“消化”著與“歸墟之影”對抗的收獲。
“無論如何,我們贏得了寶貴的時間和空間。”項陽的目光掃過眾人,重新凝聚起聯盟的意志,“這是用我們集體的力量、我們的獨特性、甚至是一次冒險的質疑換來的。我們不能浪費它?!?/p>
“傳令全聯盟,‘聽證會’結果有限度公開,強調我們獲得的機遇與面臨的挑戰。啟動‘文明火種’計劃,目標:在下一個‘循環評估’周期內,向主控單元證明,我們不僅是值得存在的‘樣本’,更是能夠為這個宇宙帶來全新可能性的……‘貢獻者’!”
聯盟的歷史,翻開了名為“證明紀元”的新篇章。這是一個沒有硝煙,卻關乎文明終極命運的漫長考驗。
整個聯盟如同一臺精密而充滿活力的巨大機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創造力運轉起來。
項陽坐鎮中央,他的角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不僅是力量的執掌者和守護者,更成為了聯盟collectivebeing(集體存在)的“靈魂引擎”與“規則調和器”。他持續引導著“起源之光”,不僅加固現實,更開始嘗試小范圍地、極其謹慎地“優化”聯盟疆域內的規則環境,使其更有利于生命的演化與科技的突破,但又小心翼翼地控制在不會觸發“監管者”敏感線的范圍內。
同時,他花費了大量精力在與“混沌吞噬者”那混亂意識的溝通上。這并非易事,如同教一個只有吞噬本能的嬰兒學習禮儀和協作。項陽嘗試著引導它,將它的吞噬欲望導向那些自然產生的、僵化的規則節點(類似于宇宙的“死皮”),而非活躍的文明區域。過程充滿了不可預測性,時而成功,時而引發小范圍的規則紊亂,但總體趨勢是,“混沌吞噬者”開始逐漸“理解”(或者說,形成條件反射)某些界限。
秦舒月領導的“搖籃邊界”項目組規模擴大了十倍,成為了聯盟的“未來之眼”。他們不僅持續監聽“膜”外動靜,破譯古老信息,更開始了一項雄心勃勃的計劃——“溯源工程”。旨在通過分析“起源之種”的力量特性、維度侵蝕的規律以及從“織法者”殘骸中獲取的數據,反向推演宇宙“搖籃”的底層架構和運行邏輯,試圖理解“主控單元”所說的“舞臺”究竟是如何搭建的。
艾斯特拉長老與森林之民則將生命網絡的探索推向了新的高度。他們不再滿足于感知和引導,而是開始嘗試“播種規則”。在選定的荒蕪星域,他們以生命能量為筆,以集體意識為墨,小心翼翼地“繪制”能夠穩定空間、促進物質循環的微型規則框架,如同在虛無中開墾出生命的“規則綠洲”。這項技術雖然稚嫩,卻代表著聯盟開始從被動適應環境,轉向主動塑造環境。
而那些前仲裁者邏輯單元,在“混沌邏輯核心”的開發上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它們創造出了能夠同時處理確定性與隨機性、邏輯與情感的“模糊推演模型”。利用這個模型,它們開始嘗試模擬宇宙的長期演化,推演不同文明發展路徑對“搖籃”穩定性的影響,甚至開始構思能夠與“歸墟之影”的代謝力量形成動態平衡的、理論上的“負熵文明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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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盟內部,文明的融合與升華進入了快車道。在相對安全(盡管被密切監視)的環境和項陽“起源”力量的持續滋養下,新的技術、新的藝術形式、新的社會結構不斷涌現。人類的情感創造力與森林之民的生命共鳴結合,誕生了能夠直接撫慰靈魂、加速創傷愈合的“心靈交響”;克納迦人的力量掌控與前仲裁者的精密計算結合,發展出了能夠短暫將個體意志化為規則利刃的“法則投影”;更有一些天賦異稟的個體,開始覺醒出與特定物理常數或宇宙現象共鳴的能力,他們被稱為“規則語者”。
整個聯盟,如同一片被精心照料的熱帶雨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多樣性蓬勃生長,每一個“物種”都在為整個生態系統的繁榮與韌性貢獻著獨特的力量。
然而,平靜的湖面之下,暗流涌動。
“觀察者”的存在感無處不在。聯盟的每一次重大科技突破,每一次社會結構變革,甚至是一些杰出的個體成就,都會引來那無形“目光”的短暫聚焦,伴隨著細微的、被記錄的數據流波動。這提醒著所有人,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被評估。
項陽體內那暗銀色的“起源之種”,在持續的高強度運用和與“混沌吞噬者”的微妙連接中,也發生著緩慢而深刻的變化。它的顏色變得更加深邃,其核心的星璇旋轉似乎帶上了一絲……目的性?仿佛它不再僅僅是被動地包容萬物,而是在主動地……學習和成長?項陽偶爾會做一些更加離奇的夢,夢中不再是混亂的信息碎片,而是一些極其古老、仿佛來自宇宙誕生之初的、關于“定義”與“創造”的模糊景象。
這一日,秦舒月面色嚴肅地找到了正在與“混沌吞噬者”進行意識“拔河”的項陽。
“項陽,我們可能……有麻煩了。”她調出了一段極其復雜的數據流,那是“溯源工程”的最新發現,“我們分析了從‘織法者’核心崩潰時捕獲的大量規則殘骸,結合對維度侵蝕現象的長期觀測,發現了一個……令人不安的模型?!?/p>
“什么模型?”
“‘搖籃’的穩定性……可能并非永恒。”秦舒月的語氣帶著一絲顫抖,“我們的模型顯示,宇宙的‘代謝’機制,或許不僅僅是為了清理‘冗余’,更可能是為了……回收資源,維持‘搖籃’本身的結構穩定。每一次大規模的維度侵蝕,都像是在拆東墻補西墻。而生命與文明的活動,尤其是高等級文明的發展,在宏觀上,確實在加速這個過程——我們消耗秩序,產生熵,而熵的積累,似乎會加劇‘搖籃’基礎的‘磨損’!”
項陽的心猛地一沉。
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生命與文明的存在,本身就在慢性地“破壞”它們賴以生存的“舞臺”?“歸墟之影”的清理,從某種角度看,竟是在……延緩舞臺的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