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旁的死寂,被濃煙與遠處隱約的哀嚎撕碎。玉簡歸位的清越余音早已消散,只留下井口墨玉封印上滋滋作響的黑煙,以及空氣中彌漫的焦糊、血腥與巫詛黑血特有的、令人作嘔的甜腥腐敗氣息。
林玄跪坐在冰冷污穢的泥土中,懷中是徹底昏厥過去的阿芷。女孩小小的身體冰冷得嚇人,鼻息微弱得幾不可聞,那張蒼白的小臉上,鼻端干涸的血跡顯得格外刺目。她背后的七葉靈植虛影已完全消失,心口那點微弱的碧光也黯淡到了極致,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熄滅。唯有她死死攥在手中的那枚青銅鈴鐺,鈴身蟲蛀般的祝由禁文偶爾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血光,證明著它曾爆發過封印井口的偉力。
林玄自己的狀態也糟糕透頂。識海中,三百六十五處星斗穴位仍在隱隱作痛,地脈龍蛇的嘶鳴化作了低沉的嗚咽。強行承受陳伯灌頂的龐大信息以及玉簡歸位時的沖擊,讓他的精神如同繃緊到極限的弓弦,稍一松懈便是撕裂般的眩暈。更糟的是,手中那枚布滿蛛網般焦黑裂痕的《素問》玉簡,每一次微弱的脈動都傳來一陣心悸般的悸動,仿佛一件瀕臨破碎的瓷器,每一次呼吸都是毀滅的前奏。
陳伯…
這個名字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心上。他猛地抬頭,望向陳伯虛影消散的地方——那里只有冰冷的空氣和飄散的塵埃。老人的最后囑托——“護好她!阿芷是最后的…”——如同沉重的磐石壓在他的肩頭。最后的什么?守藥人的希望?某種關鍵的傳承?還是…對抗這末世劫難的唯一鑰匙?巨大的謎團和沉甸甸的責任感幾乎讓他窒息。
他低頭,目光落在懷中阿芷蒼白的小臉上,又掃過自己緊握的、布滿裂痕的玉簡。護好她…他必須做到!但首先,他不能讓陳伯曝尸荒野!
強忍著識海的劇痛和身體的疲憊,林玄小心翼翼地將阿芷移到一處相對干凈、背風的巖石凹陷處,脫下自己還算完整的外袍,輕輕蓋在她身上。做完這一切,他深吸一口帶著濃煙和血腥味的空氣,掙扎著站起身,目光投向枯井旁那片被陳伯虛影踏過的、被青光短暫凈化過的區域。
那里,靜靜地躺著陳伯真正的遺體。
老人依舊保持著臨終前的姿勢,蜷縮著,枯瘦如柴的手緊緊抓著一塊沾滿泥污的青布殘片——那正是包裹《祝由禁科》和半塊玉簡的青布。他的面容安詳,嘴角甚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淺笑,仿佛完成了畢生的夙愿,只是臉色呈現出一種不祥的青灰,那是耗盡所有生機、油盡燈枯的象征。
“陳伯…”林玄喉頭哽咽,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老人身旁。冰冷的地面寒氣刺骨,卻比不上他心中萬分之一的心痛與悲涼。這位將他從路邊撿回、如師如父的老人,這位默默守護著驚天秘密的隱世高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了,將一副無法想象的重擔交到了他的肩上。枯井噴涌的污血就在咫尺之遙,空氣中彌漫的死亡氣息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老人用自己的生命,為他,為阿芷,甚至是為這亂世,爭取到了一線渺茫的生機。
“哐當…嘩啦…”
沉重的腳步聲夾雜著碎石滾落的聲音由遠及近。鐵牛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山道拐角,如同一座移動的、傷痕累累的鐵塔。他的樣子極為駭人:灰布短衫幾乎被撕成碎條,沾滿了黑綠色的污血和肉泥;裸露的胸膛上,一道從肩頭斜劈至肋下的巨大爪痕皮肉翻卷,深可見骨,邊緣泛著詭異的黑氣;右臂更是腫脹了一圈,皮膚呈現出不正常的青紫色,盤踞的黑色毒紋如同活物般蠕動,一直蔓延到脖頸;最讓人心驚的是他的右眼,原本憨厚的眼眸此刻一片灰翳,瞳孔深處仿佛有兩點冰冷的火焰在幽幽燃燒,透著一股非人的狂暴與兇戾。他每一步踏下,地面都微微震顫,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煞氣。
“鐵牛!”林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望氣之術本能開啟,他看到鐵牛心臟位置,一枚閃爍著青銅冷光、刻有皇甫家徽記的毒針虛影,正隨著心跳搏動,每一次搏動都釋放出腐蝕性的黑氣,與他體內那股因劇痛和憤怒而激發的狂暴力量激烈沖突、扭曲融合,形成一種極其不穩定、隨時可能徹底爆發的兇煞死氣。那兩點幽冥鬼火,正是這種扭曲力量的外顯!
鐵牛的目光掃過枯井、掃過墨玉封印、掃過昏迷的阿芷,最后落在跪在陳伯遺體旁的林玄身上。當看到陳伯毫無生息的軀體時,他燃燒著鬼火的右眼猛地一縮,灰翳似乎都波動了一下,喉嚨里發出一聲低沉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老…陳伯?!”
這一聲低吼,帶著難以置信的悲憤和一絲被強行壓制的狂暴。他大步沖到陳伯身邊,龐大的身軀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他伸出那只被黑毒侵蝕的右手,似乎想觸碰老人,卻又在即將觸及時猛地頓住,仿佛怕自己失控的力量褻瀆了逝者。那只布滿毒紋、青筋虬結的手,最終重重地砸在旁邊的地面上!
“轟!”碎石飛濺,地面被砸出一個淺坑。
“誰…干的?!”鐵牛的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沸騰的殺意。他灰翳的右眼死死盯著林玄,左眼則布滿血絲,痛苦、憤怒、狂暴、還有一絲尋求答案的急切在其中瘋狂交織。
林玄看著鐵牛眼中掙扎的痛苦,感受著他體內那股狂暴力量與毒針侵蝕的激烈沖突,心中又痛又急。他強迫自己冷靜,用盡可能清晰但沉重的語氣,快速講述了陳伯臨終托付玉簡、阿芷以鈴封井、鬼蠱婆婆反噬操縱全鎮百姓化魔的經過。他沒有提及鐵牛體內毒針的具體情況,只說他被皇甫明暗算重傷。
“皇甫…鬼蠱…”鐵牛咀嚼著這兩個名字,眼中的幽冥鬼火燃燒得更加熾烈,周身彌漫的兇煞之氣幾乎凝成實質。他猛地抬頭,望向濃煙滾滾、哀嚎不斷的青陽鎮方向,胸膛劇烈起伏。
“鐵牛!”林玄一把抓住他那只砸在地上的、纏繞著黑毒的右臂,入手冰冷堅硬如同鐵石,一股兇戾的氣息幾乎要反噬過來,“冷靜!陳伯…陳伯需要安息!阿芷需要救治!仇要報,但不是現在!我們不能讓陳伯躺在這里!”
林玄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尤其是提到“陳伯需要安息”時,如同重錘砸在鐵牛狂亂的心上。他燃燒的右眼死死盯著林玄,又緩緩低頭,看向地上安詳卻又冰冷的陳伯。那狂暴的煞氣如同被戳破的氣球,劇烈地起伏、掙扎,最終,那兩點幽冥鬼火艱難地、極其緩慢地黯淡了一絲,雖然依舊冰冷,但那份擇人而噬的瘋狂被強行壓下。
“埋…埋了陳伯。”鐵牛的聲音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壓抑到極致的痛苦。他不再看青陽鎮的方向,猛地轉身,走向不遠處一片被山火燒得只剩下焦黑樹樁和斷壁殘垣的林地邊緣。那里有幾棵被劈倒的、還算粗壯的老槐樹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