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濟堂內,午時的陽光透過窗欞,在地面投下斜斜的光斑。空氣里彌漫著雄黃、艾草、朱砂等陽性藥物混合的濃烈氣息,帶著一股灼熱的驅邪之意。蘇沐雨和張清遠正埋頭于藥案,將研磨好的烈陽朱砂粉末小心地摻入雄雞血中,再加入雷擊桃木的細屑,調和成一種粘稠的、散發著赤金光澤的藥泥。阿芷則在一旁,按照張清遠的指點,將曬干的菖蒲葉和艾草葉細細切碎,準備縫入特制的布囊。
墨離已將他那寶貝箱籠攤開在地,叮叮當當地組裝調試著幾件小巧器械——一個改進過的邪氣羅盤,表盤上的指針被換成了更靈敏的磁針;一個形似銅喇叭的聽筒,據說能放大環境中異常的“聲波”;還有幾枚刻著復雜紋路的金屬小球,他稱之為“定音珠”,聲稱能干擾特定頻率的“精神低語”。鐵牛則沉默地擦拭著他那柄厚背砍刀和新得的棗木短棍,眼神銳利如鷹,肌肉緊繃,隨時準備撲擊。
林玄站在窗邊,目光沉凝地望向西北方——柳溪鎮的方向。他嘗試將感知延伸出去,但距離太遠,加上城中駁雜的人氣干擾,只能捕捉到一片模糊的陰郁,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毛玻璃。秦越人閉目盤膝,坐在角落的蒲團上,指尖捻著一根細如牛毛的金針,針尖微微顫動,仿佛在無聲地探尋著什么。他臉色雖已恢復大半,但眉宇間依舊凝著一絲消耗過度的疲憊。
一切都在為探查山神廟緊鑼密鼓地準備著,氣氛凝重而肅殺。就在林玄估摸著時辰,準備下令出發之際——
“嗡……”
診室內,空氣似乎毫無征兆地凝固了一瞬。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遠古蠻荒的沉重壓力,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窗外的喧囂人聲、墨離的金屬碰撞聲、蘇沐雨研磨藥末的沙沙聲……所有聲音都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驟然扼住,消失得無影無蹤。光線也仿佛黯淡了幾分,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悄然爬上每個人的脊背。
鐵牛猛地抬頭,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如鐵,握緊了手中的砍刀和短棍,目光如電般射向門口。墨離手中的“定音珠”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駭然抬頭,單片鏡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圓。蘇沐雨和張清遠手中的藥杵僵在半空,臉上血色瞬間褪去。連沉浸在感知中的秦越人也豁然睜開雙眼,指間的金針發出一聲極其細微卻異常清越的嗡鳴,針尖直指門外!
林玄的心臟猛地一縮,一股強烈的危機感如同冰水澆頭。他霍然轉身,體內《素問》玉簡應激般流轉起溫潤的清光,護住心神,同時將感知提升到極致。
診室門口,光線詭異地扭曲了一下。如同平靜的水面投入一顆石子,漾開層層漣漪。在那光線的漣漪中心,一個身著粗麻布袍的蒼老身影,如同從虛無中凝聚出來一般,悄無聲息地浮現。
是巫咸!
去而復返!
他依舊背著那個不起眼的藤筐,身形佝僂,面容枯槁,但此刻他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卻與之前施術時的寧靜平和截然不同!那是一種深沉的、仿佛承載著無盡歲月與沉重秘密的滄桑感,更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凝重與……急迫!
他那雙深邃得仿佛能吞噬星光的眼眸,此刻正閃爍著前所未有的銳利光芒,如同兩把冰冷的刀子,穿透了空間的阻隔,直接釘在診室內每一個人的身上,最終牢牢鎖定了林玄和秦越人。
“前輩?”林玄強壓下心頭的驚悸,上前一步,拱手行禮,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您……可是還有吩咐?”巫咸此刻的狀態,讓他心頭警兆狂鳴。
巫咸沒有立刻回答。他那枯瘦的手指在藤筐上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仿佛在確認著什么。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如同實質般籠罩著整個診室,壓得眾人幾乎喘不過氣。鐵牛額頭青筋微跳,握刀的手背指節發白。墨離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終于,巫咸緩緩開口,聲音比之前更加沙啞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磨盤里艱難碾出,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感,直透人心:
“山神廟……不可去!”
短短五個字,如同五道驚雷,在眾人耳邊炸響!
“什么?!”墨離失聲叫了出來,滿臉的難以置信和憋屈。鐵牛也皺緊了眉頭。蘇沐雨和張清遠面面相覷,眼中充滿了驚疑。林玄和秦越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巫咸去而復返,帶來如此急迫的警告,事態顯然比他們預想的還要兇險百倍!
“前輩,為何?”林玄沉聲問道,語氣盡量保持平穩,但心中的波瀾已然滔天。秦越人指間的金針嗡鳴聲更清晰了幾分,針尖始終牢牢指向巫咸,并非敵意,而是對那股龐大而凝重的精神力量的天然感應與警惕。
巫咸那雙深邃的眸子掃過眾人,最終落在林玄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深處。他緩緩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西北方,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寒意:
“那廟中邪穢,非是天然怨氣所聚……乃是‘鬼蠱’一脈刻意布下的陷阱!以柳溪鎮枉死生靈的怨念為引,以那祭壇為巢,豢養‘噬魂陰虱’!”
“噬魂陰虱?”張清遠倒吸一口涼氣,他雖然不懂蠱術,但這名字聽著就令人毛骨悚然。
巫咸的聲音愈發冰冷,如同寒風刮過:“此蠱無形無質,生于至陰穢怨之地,嗜食生靈神魂精魄!尋常辟邪之物,難傷其分毫。一旦被其沾染,如跗骨之蛆,神魂漸被啃噬,淪為行尸走肉,其痛苦遠勝凌遲!且此蠱能借宿主怨念分裂滋長,蔓延極快!”
眾人聽得遍體生寒,仿佛能聽到那無形蠱蟲啃噬神魂的沙沙聲。蘇沐雨臉色煞白,下意識地護住了身后的阿芷。墨離更是打了個寒顫,感覺自己那些器械在如此詭譎的蠱蟲面前,恐怕如同兒戲。
林玄心頭劇震,立刻聯想到石婆婆的癥狀——七竅流血、神魂驚悸、死氣纏身!原來根源在此!那“纏魂絲”恐怕就是這“噬魂陰虱”的具象化體現,或者說是其侵染神魂后留下的穢毒痕跡!他急聲問道:“前輩,那鬼蠱婆婆布下此等毒蠱,意欲何為?難道僅僅是為了害人?”
巫咸眼中閃過一絲厭惡與凝重,緩緩搖頭:“害人?哼,那不過是順帶收割的‘資糧’!她真正的目的,是借這萬千怨魂精魄與噬魂陰虱啃噬神魂時散發的極致痛苦與絕望,煉制一種更為歹毒的‘萬魂怨蠱’!此蠱一成,可控人心,亂人神,甚至……能作為溝通‘幽影深淵’的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