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令人牙酸的開門聲響起。刺骨的寒風裹挾著雪沫,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瘋狂地涌入溫暖的藥廬,瞬間沖散了屋內的藥味和那股被壓抑的腐臭,帶來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銹和皮革味道的官家氣息。
門外,風雪依舊肆虐。三個騎著高頭大馬、身穿皂隸服色的官差,如同三尊兇神,堵在藥廬門口。他們腰挎腰刀,手中握著浸過桐油、閃著烏光的皮鞭,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和被風雪激起的暴躁,眼神更是如同鷹隼般銳利而冰冷,充滿了居高臨下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輕蔑。
為首的是一個滿臉橫肉、留著絡腮胡的壯漢,他手中皮鞭的鞭梢還沾著點點暗紅的血跡,顯然就是抽打老李頭的兇器。他勒住躁動不安的坐騎,冰冷的、如同刀子般的目光瞬間掃過開門的林玄,又越過他,掃向藥廬內——
昏暗的光線下,擁擠的人群,空氣中殘留的血腥味和藥味,門板上蓋著破棉襖、生死不知的張大彪,被獵戶扶著、昏迷不醒、臉色慘白的陳伯,還有墻角縮成一團、滿臉驚恐的鎮民…以及,如同鐵塔般矗立在門板旁、僅穿著單衣、一只手臂焦黑腫脹、雙目赤紅、散發著危險氣息的鐵牛!
絡腮胡官差的目光在鐵牛那只焦黑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那傷口…不太像野獸抓咬的。
“官…官爺…”林玄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恭敬而不失鎮定,他微微躬身,擋在了絡腮胡官差看向屋內的視線,“小的是這藥廬的學徒林玄。不知官爺駕臨,有失遠迎…實在是…實在是剛才有獵戶被山里的餓狼所傷,傷勢危急,陳郎中和我正全力救治,一時未能開門,還請官爺恕罪?!彼桃鈴娬{了“餓狼所傷”和“救治”。
“餓狼?”絡腮胡官差冷笑一聲,聲音如同破鑼,帶著濃濃的不信和譏諷,“老子剛才在外面可聽得清楚!又是慘叫又是鬼哭狼嚎的!比殺豬還熱鬧!你跟我說是狼傷?”他手中的皮鞭隨意地甩動了一下,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鞭梢幾乎擦著林玄的鼻尖掠過,帶起的寒風讓他汗毛倒豎!
“官爺明鑒!”林玄心頭一緊,背上瞬間又冒出一層冷汗,他強作鎮定地解釋,“那獵戶傷得太重,失血過多,疼痛難忍,難免…難免叫喊幾聲…驚擾了官爺,實在罪過?!?/p>
絡腮胡官差瞇起眼睛,那雙三角眼里閃爍著精明的、如同毒蛇般的光芒,再次掃視屋內。他的目光在昏迷的陳伯和被破棉襖蓋著的張大彪身上停留的時間最長,又掃過鐵牛那只焦黑的手臂,最后落在地上那些被倉促掩蓋、卻依舊透出深色污跡的角落。
“哼!”他冷哼一聲,顯然并不完全相信林玄的說辭,但也似乎懶得深究。他勒了勒馬韁,馬匹不耐煩地打了個響鼻,噴出一股白氣。
“老子沒空管你們這些破事!”絡腮胡官差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蠻橫,“聽著!奉上峰皇甫大人鈞令!今冬酷寒反常,乃百年未有之災!為賑濟災民,保境安民,特征繳‘御寒捐’!每戶按人頭,糧一斗,錢百文!即刻繳納!敢有拖延、抗拒、隱匿者…”他手中的皮鞭猛地指向藥廬內,鞭梢在空中劃出尖銳的破空聲,“以通匪論處!家產充公!男丁下獄!女眷發賣!”
“御寒捐”三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藥廬內每一個鎮民的心上!一斗糧,百文錢!在這青黃不接、剛遭凍災的節骨眼上,這簡直就是奪命符!對于很多本就掙扎在溫飽線上的鎮民來說,這等于直接宣判了他們的死刑!
“官爺!官爺開恩?。 币粋€扶著陳伯的獵戶忍不住哭喊起來,“今年春苗全凍死了!家里就剩點過冬的救命糧了!再交出去,全家老小都得餓死啊!”
“是啊官爺!求求您高抬貴手!緩些時日吧!”另一個獵戶也哀聲懇求。
“緩?”絡腮胡官差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臉上的橫肉抖動著,露出猙獰的笑容,“皇甫大人的鈞令,也是你們這幫泥腿子能討價還價的?老子告訴你們!今天這捐,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少一粒米,少一個銅板,老子就按抗命抓人!”他身后的兩個官差也獰笑著,手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了每一個人的心臟。連剛剛因為狼群退去而稍緩的驚恐,此刻也被這赤裸裸的掠奪和冰冷的死亡威脅徹底碾碎!
林玄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哀求是沒用的。這些官差,就是皇甫大人派下來刮地皮的豺狼!他們的目的根本不是賑災,而是搜刮!陳伯昏迷前說的“皇甫大人”,還有風雪中那兩個神秘的灰衣人…這一切都串聯了起來!青陽鎮的災難,不僅僅是天災和邪祟,還有來自“上面”的、更加冰冷殘酷的人禍!
“官爺…”林玄艱難地開口,試圖再周旋。他知道藥廬里還有點陳伯珍藏的藥材和微薄的積蓄,但那是救命的錢!是給陳伯、給張大彪、給鐵牛治傷的錢!交出去,等于斷了他們的生路!
“少廢話!”絡腮胡官差不耐煩地打斷他,皮鞭一指林玄,“你小子,還有那個黑大個!”他指的是鐵牛,“一看就不是好東西!跟老子走一趟!去幫弟兄們搬糧!其他人,立刻回家準備錢糧!一炷香后,老子挨家挨戶去收!少一粒米,老子就燒一間房!”他目光陰冷地掃過藥廬內驚恐的人群,最后停留在昏迷的陳伯和被蓋住的張大彪身上,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弧度,“至于這兩個半死不活的…哼,算你們運氣好,省了老子的麻煩!”
抓人!還要強行征用他和鐵牛去幫他們搶掠鄉親!林玄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憤怒瞬間壓倒了恐懼!他猛地抬起頭,看向那絡腮胡官差!就在這時,他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見——
在官差馬隊后方不遠處的風雪中,那棵掛著冰溜子的老槐樹下,那兩個深灰色勁裝、頭戴斗笠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現!他們靜靜地佇立在風雪中,斗笠壓得極低,看不清面容,但那兩道冰冷的目光,卻穿透風雪,精準地、帶著一種饒有興味的審視,牢牢地鎖定在藥廬門口,鎖定在憤怒的林玄身上,甚至…似乎還掃了一眼被破棉襖蓋著的張大彪!
他們在看戲!林玄瞬間明白了!這兩個神秘的灰衣人,根本不在乎青陽鎮鎮民的死活,不在乎官差的暴行,他們感興趣的,是這藥廬里正在發生的與邪氣的抗爭!是張大彪身上那詭異的變化!他們就像躲在暗處的毒蛇,冷漠地觀察著獵物在陷阱中掙扎!
一股被當成玩物般的巨大屈辱感和冰冷的憤怒,瞬間淹沒了林玄!他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
“走!”絡腮胡官差見林玄和鐵牛沒動,臉上戾氣一閃,手中的皮鞭帶著呼嘯的風聲,毫不留情地朝著擋在門口的林玄狠狠抽了下來!鞭梢撕裂空氣,發出刺耳的尖嘯!這一鞭若是抽實了,足以讓林玄皮開肉綻!
“吼!”就在鞭影即將落在林玄身上的瞬間,一聲如同受傷暴熊般的怒吼猛地炸響!鐵牛動了!這個一直壓抑著狂暴怒火的漢子,在看到官差竟然要對林玄動手的瞬間,徹底爆發了!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蠻牛,無視自己手臂的劇痛,龐大的身軀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的氣勢,猛地撞開擋在身前的林玄,完好的左手閃電般探出,竟不躲不避,直接抓向那呼嘯而下的、帶著倒刺的皮鞭!
“啪!”一聲脆響!皮鞭狠狠地抽在鐵牛那只完好的左手手背上!瞬間皮開肉綻,鮮血飛濺!
然而,鐵牛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如同鐵鉗,在鞭梢抽中手背的瞬間,猛地一合!竟然死死地抓住了鞭梢!巨大的力量順著鞭身傳遞過去,猝不及防之下,那絡腮胡官差被拽得身體在馬鞍上猛地一晃,差點摔下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