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巫咸的初次接觸（下）（第1頁）

老者（巫咸）那平和卻直指本質的問話，如同在寂靜的診室中投下了一顆石子，瞬間激起了無聲的漣漪。

“小友也已‘看’到那纏繞其神魂的灰濁穢氣了吧？”

林玄心頭劇震！他維持著導引的姿勢，雙手虛按在石婆婆百會穴上方，體內氣息流轉不息，臉色卻因巨大的心神消耗而蒼白。他猛地抬眼，迎向老者那雙清澈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虛妄的眸子。

“看到”？這位神秘老者，竟能如此篤定地道破他識海中《素問》玉簡賦予的“望氣”之能？而且，他精準地描述了那污濁翻滾的灰霧為“灰濁穢氣”，更將其命名為“纏魂絲”！這絕非尋常醫者所能言！

診室內，蘇沐雨、墨離、阿芷、張清遠，甚至連守在門口的鐵牛，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這位突然闖入、氣質迥異的老者身上。石婆婆七竅滲血的慘狀似乎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神秘對話暫時沖淡。

“前輩慧眼如炬。”林玄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聲音沉穩，坦然承認，“晚輩確有些微末感應，能見婆婆神魂之光微弱，被污濁灰氣纏繞侵蝕，其中更雜有歹毒血絲，引動七竅滲血，生機衰敗。前輩所言‘纏魂絲’，不知是何邪物？又該如何化解？”他態度恭敬，直接點明所見，并虛心求教。眼前這位老者，顯然深諳此道。

巫咸眼中閃過一絲贊賞，似乎對林玄的坦誠和敏銳頗為滿意。他微微頷首，步履從容地走到石婆婆床邊，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枯瘦但異常穩定的手指，輕輕搭在石婆婆冰涼的手腕上。他的手指并未像尋常切脈那般感受寸關尺，而是虛虛懸停，指尖似乎有極其微弱的氣流在縈繞感應。

片刻，他收回手指，目光再次落在那依舊不斷滲出暗紅血線的七竅上，眉頭微蹙，語氣帶著一絲洞悉世情的了然：“‘纏魂絲’，非金石草木之毒，亦非風寒暑濕之邪。乃是生靈臨死之際，極度的怨念、恐懼、不甘等負面心緒，混合天地間游離的穢氣戾氣，凝結而成的一種‘精神穢毒’。無形無質，卻可侵擾生靈神魂，如同跗骨之蛆。”

他蒼涼的聲音在寂靜的診室內回蕩，闡述著迥異于尋常醫道的認知：“此老嫗年邁體衰，心神本弱。柳溪鎮瘟疫，死者枕藉，怨氣沖天。她身處其中，日夜驚懼，心神早已被這彌漫的穢氣怨念侵蝕，種下‘纏魂絲’之引。昨夜你等以金針、導引、藥石強行壓制其體內穢濁陰寒，如同在布滿干柴的屋子里強行點火，雖暫時穩住了形骸，卻也驚動了深藏于其神魂之中的‘纏魂絲’引子。今日，又逢外邪驚擾（指差役丹門闖入帶來的惡意與煞氣），內外交感，引動此‘絲’徹底爆發，反噬其主！這七竅滲血，非是內臟破損，實乃神魂被穢毒侵蝕過甚，殃及形骸的表征！”他的分析，跳出了臟腑經絡的框架，直指精神與怨念層面，為眾人打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

張清遠聽得目瞪口呆，心神劇震！怨念？穢氣？精神穢毒？這…這完全超出了他經方醫理的認知范疇！這豈非近乎…巫祝之說？他下意識地想要反駁，但看著石婆婆那詭異滲血的慘狀，再回想昨夜自己那劑“回陽救逆”湯藥險些釀成大禍，反駁的話卻堵在喉嚨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身所學在面對某些詭譎事物時的蒼白無力。

墨離則眼中閃爍著強烈的興趣，喃喃道：“精神穢毒…無形無質…卻能引發現實傷害…這…這更像是一種特殊的能量污染！我的羅盤對邪氣有感應，卻無法區分如此精微的‘精神屬性’…有意思！”他本能地試圖用他理解的“能量”和“污染”概念去解讀巫咸的話。

蘇沐雨和阿芷則更關注救治，蘇沐雨急切問道：“前輩，既是精神穢毒，非普通藥石可及，那…那該如何救治婆婆？可有良法？”

巫咸的目光轉向林玄：“小友的導引之術，引動清和之氣護持神魂，立意高遠，契合自然。然此‘纏魂絲’已成氣候，與宿主心神交織極深。單憑外力沖刷，如同以清水滌蕩墨池，雖能稍緩其勢，卻難凈其根，且耗損巨大，非長久之計。”他點出了林玄此刻的困境——消耗巨大，效果有限。

他隨即話鋒一轉，看向蘇沐雨：“這位女醫師，請取艾草三錢、柏子仁二錢、安息香末一錢，混合研磨成粉。再取一潔凈小銅盆，盛半盆清水置于病榻之前。”

蘇沐雨雖不明其意，但見老者氣度不凡，且能道破林玄秘術，心知必有深意，立刻依言照辦。墨離也主動幫忙研磨藥材。很快，藥材粉末備好，盛滿清水的小銅盆也放在了石婆婆床前的地面上。

巫咸從他那洗得發白的粗布葛衣中，取出一小截顏色深褐、質地如玉的奇特香料，不過半指長短。他將香料遞給墨離：“小友，將此‘定魂木’屑點燃，置于銅盆邊緣。”

墨離接過那截奇香，入手溫潤，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神寧靜的木質清香。他小心地用火折子點燃一端，一縷極其清淡、卻異常凝練的青色煙霧裊裊升起，散發出比之前凝神香更醇厚、更深邃的寧靜氣息。他將點燃的“定魂木”屑輕輕架在銅盆邊緣。

接著，巫咸拿起蘇沐雨研磨好的藥粉，并未直接使用，而是將其均勻地撒入那盆清水之中。艾草的辛烈、柏子仁的清香、安息香的沉郁，瞬間在水中彌漫開來，與“定魂木”的青色煙氣交融，形成一種復雜而奇異的芬芳。

做完這一切，巫咸并未像尋常醫者那樣拿出符咒或法器。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銅盆之前，面對著病榻上氣息奄奄、七竅滲血的石婆婆，緩緩閉上了那雙清澈深邃的眼睛。

診室內陷入了絕對的寂靜，只有石婆婆微弱的呼吸聲和“定魂木”燃燒時細微的噼啪聲。

突然，巫咸口中再次發出那種悠揚蒼涼、帶著古老韻律的音節，比之前在門外更加清晰、更加低沉，仿佛在吟誦一首來自洪荒歲月的安魂之詩：

“魂兮…歸兮…魄兮…安兮…”

“黃泉有路…塵歸塵…土歸土…”

“怨念散兮…戾氣消兮…”

“清風拂靈臺…明月照歸途…”

他的聲音并不洪亮，卻仿佛帶著奇異的穿透力，每一個音節都如同實質的波紋，輕輕震蕩在診室的空氣中，與銅盆中裊裊升起的青色煙氣、水中彌漫的藥香氣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隨著這古老音律的持續吟誦，奇異的變化發生了！

銅盆中清澈的水面，在藥粉和音律的震蕩下，竟然開始微微蕩漾起一圈圈細密的漣漪！而那裊裊升起的青色煙氣，也不再是隨意飄散，而是如同受到指引般，化作一縷縷纖細的青色絲線，輕柔地、精準地飄向石婆婆的七竅！

更令人震撼的是，在林玄的“望氣”視野中，他清晰地看到：

那纏繞石婆婆神魂、污濁翻滾的“纏魂絲”灰霧，在接觸到這融合了古老音律、青色煙氣（定魂木）、藥香氣息（艾草、柏子仁、安息香）的奇異能量場時，如同滾燙潑雪般，發出了無聲的“嗤嗤”消融之聲！無數細微的、充滿惡意的低語尖嘯著被凈化、驅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