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胡同的清晨,總裹著股勾人的香——東頭王記早點鋪的油條剛炸得金黃,油香混著豆漿的甜氣飄滿胡同;西廂房張大爺的百靈鳥醒了,“嘰嘰喳喳”叫得比鬧鐘還精神,就是叫聲里摻了點張大爺的嘆氣,蔫頭耷腦的,跟昨兒聽評書時的精氣神差遠了。
曉星剛從屋里端出個印著“為人民服務”的搪瓷盆,要去公共水龍頭接水燒早飯,腳還沒跨出東廂房門檻,就聽見西廂房傳來“啪嗒、啪嗒”的聲響,跟敲破鐵皮似的。她探頭一瞅,得,張大爺正蹲在門檻上,懷里抱著個紅漆殼子的老收音機,右手食指跟敲鼓似的,一下下戳著收音機的喇叭網罩。
“張大爺,您這是跟‘電匣子’置氣呢?”曉星端著盆湊過去,這才看清那收音機的模樣——紅漆殼子掉了三塊漆,右邊調臺的旋鈕松得快掉下來,喇叭網罩破了個小洞,露出里面銹跡斑斑的金屬網,活像個缺了牙的老頭。
張大爺抬頭,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活像曬干的橘子皮:“哎喲曉星啊,你可算來了!我這老伙計昨兒還好好的,今早起想聽段《岳飛傳》,按了半天沒聲兒,拍也拍了、晃也晃了,就只給我‘滋滋’響,跟蚊子叫似的!”他說著,又抬手拍了兩下收音機,喇叭里果然傳出一陣細碎的電流聲,還沒等百靈鳥的叫聲響。
曉星放下搪瓷盆,伸手接過收音機,指尖觸到殼子時還能感覺到點溫度——張大爺寶貝這機子,去年冬天怕凍著,總揣在棉襖內兜里暖著。她記得張大爺說過,這是他老伴兒生前攢了三個月的菜錢買的,那會兒還是1993年,倆人剛搬來四合院,老伴兒說“以后晚上能聽評書,不悶得慌”,一晃快三十年了。
“您別急,我幫您瞅瞅?說不定就是接觸不良。”曉星把收音機放在門口的石桌上,手指摳著后蓋的縫兒——后蓋跟殼子粘得緊,估計是常年揣懷里,汗漬把鐵銹粘住了。她使了點勁,“咔”的一聲脆響,后蓋終于掀了起來,里頭的線路板黃得發脆,幾個電容上還沾著層黑灰,像是積了三十年的煙火氣。
“你還會修這?”張大爺眼睛一下子亮了,趕緊從門檻上站起來,差點把腳邊的鳥食罐踢翻,“那可太好了!我昨兒去胡同口的李記修理鋪問,那小年輕瞅了一眼就說‘這老古董沒零件了,扔了吧’——他懂個屁!這是我老伴兒給我留的念想,能扔嗎?”
曉星沒接話,拿指尖輕輕撥了撥線路板上的電線,又從兜里掏出包棉簽(她搬來前特意備的,怕老房子里東西積灰),蘸了點自己屋里的白酒,小心地擦著電容上的灰。剛擦到線路板和外殼的夾縫處,指尖突然觸到個硬邦邦的東西,不是電線也不是零件,摸起來像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
“咦,這兒藏了東西?”曉星屏住氣,從兜里摸出把小鑷子(還是搬家時拆箱子剩下的),小心翼翼地把那東西夾了出來——是張泛黃的紙片,邊兒都磨得發毛,上面的字跡暈得快要看不清,只隱約能認出“北京市福利彩票”幾個藍底黑字,日期欄里的數字,借著晨光瞅,依稀是“1993年10月28日”。
“喲!這是啥?”張大爺湊過來看,老花眼瞅不清,干脆把紙片湊到太陽底下,瞇著眼睛瞅了半天,突然“啪”地一拍大腿,石桌上的鳥食罐都震得晃了晃,“哎喲喂!我想起來了!這是我老伴兒當年買的彩票!那會兒她總說‘萬一中了獎,就給你換個新收音機’,后來她冬天感冒轉成肺炎,走得急,我忙前忙后,把這事兒忘得一干二凈,沒想到她藏這兒了!”
這話剛落,就聽見院兒里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應大媽端著個裝油條的竹籃子走了過來,籃子上還蓋著塊藍布,油星子把藍布浸得發亮。她湊過來看熱鬧,嘴里還念叨:“老張,你這是翻出啥寶貝了?我剛在門口就聽見你拍大腿,還以為你中了彩票呢——哎?這不是真彩票嗎?”
應大媽把籃子往石桌上一放,伸手拿起彩票,瞇著眼睛瞅:“我記得前兒聽胡同口老王說,他遠房侄子找著張二十年前的彩票,中了兩千塊呢!你這張是1993年的,比他那還早十年,說不定能中更大的!”
張大爺手抖著捏過彩票,手指都在顫,想再看清楚點,可老花鏡忘在屋里的抽屜里了,急得直跺腳:“哎喲我這記性!曉星,你能幫我去屋里拿趟老花鏡不?再找找有沒有昨天的晚報——我記得昨兒晚報上登了舊彩票兌獎的事兒,好像還有往年的中獎號碼!”
“得嘞!”曉星應了一聲,轉身往張大爺屋里跑。張大爺的屋收拾得干凈,靠窗的桌子上擺著個相框,里面是他和老伴兒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笑得眉眼彎彎。她從抽屜里翻出老花鏡,又想起自己屋昨天買的晚報還壓在枕頭底下,趕緊又跑回自己屋,把晚報抽了出來——果然,第三版右下角印著“舊彩票兌獎須知”,下面還附了1993年10月那期的中獎號碼,紅底黑字,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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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星拿著老花鏡和晚報跑回來時,院兒里又多了倆人——孫剃頭匠拎著個剃頭匣子,剛從外面回來,匣子上的“孫記剃頭”四個字擦得發亮;趙大夫背著個藥箱,要去胡同里給人瞧病,路過這兒聽見熱鬧,也湊了過來。
“張大爺,快戴上瞅瞅!”曉星把老花鏡遞給張大爺,又把晚報攤在石桌上。張大爺戴上老花鏡,手指著彩票上的數字,一個一個跟晚報對:“第一個數是5……對!晚報上第一個也是5!第二個是12……沒錯!第三個18……也對!第四個23……哎喲!第五個29!全對!”
“全對?”應大媽尖叫一聲,手里的油條“啪嗒”掉了一根在地上,剛想撿,又想起啥,趕緊說:“那是頭獎還是二等獎啊?我瞅瞅晚報——五等獎是‘五個號碼全中,獎金5000塊’!哎喲喂!老張,你中了五千塊!”
這話一出口,院兒里瞬間安靜了,孫剃頭匠手里的剃頭匣子都差點掉地上,趙大夫也忘了要去瞧病,湊過來看晚報:“真中了?五千塊啊!這在咱胡同,夠倆月的生活費了!”
張大爺愣了半天,突然“咚”的一聲坐在石凳上,手捂著胸口,眼圈都紅了:“五千塊……我老伴兒當年說要給我換收音機,現在不僅找著彩票,還中了獎,她在天上看著呢……”
“這都是曉星帶來的福氣!”應大媽拍了拍曉星的肩膀,笑得眼睛都沒了,“上次你幫著搶電飯煲,這次又幫老張找出彩票,你就是咱院兒的錦鯉!以后咱院兒有啥事兒,都得讓你沾沾手!”
曉星剛想客氣兩句,就聽見院兒門口傳來“哎喲”一聲,劉梅拎著個空菜籃子走了進來,籃子上還掛著個塑料袋,裝著倆爛了的西紅柿。她聽見“五千塊”三個字,眼睛一下子亮了,跟見了肉的貓似的,三步并作兩步湊過來:“喲!張大爺中大獎了?這可是大喜事啊!您這彩票能中五千,肯定是沾了我的喜氣——昨兒我還在您門口掃了地呢,把您門口的煤球渣子都掃干凈了,不然您哪能順順利利找著彩票?”
張大爺沒理她這茬,只顧著跟曉星說:“丫頭,你能陪大爺去兌獎不?我這老胳膊老腿的,到了兌獎中心,怕說不清道不明,有你在,我放心。”
“沒問題!”曉星剛點頭,劉梅就搶著往前湊了一步,伸手就想去抓張大爺手里的彩票:“張大爺,我也去!我年輕,腿腳快,能幫您拎東西,再說我認識兌獎中心的李主任,上次我表侄女兌獎,就是我找的他,走的快速通道,比別人快半小時!您把彩票給我,我幫您拿著,別弄丟了!”
張大爺趕緊把彩票往懷里一揣,往后退了一步:“不用麻煩你,我自己拿著就行,曉星陪我去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