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江,這條橫亙在黑土地上的巨龍,在沉寂了整整一個嚴冬后,終于在這一天,發出了它壓抑已久的、石破天驚的咆哮。
那聲音初時如同遙遠的悶雷,自下游滾滾而來,沉悶而充滿力量。緊接著,便是連綿不絕、震耳欲聾的“咔嚓”巨響!仿佛九天之上的雷神掄起了巨錘,將覆蓋在江面上厚達數尺的冰層悍然砸碎!
這就是老輩人口中代代相傳的“武開江”!
放眼望去,原本平整如鏡的江面,此刻已化作一片沸騰的、充滿毀滅與新生力量的戰場。巨大的冰排被無形的巨力撬動、拱起,如同掙脫囚籠的蠻荒巨獸,相互擠壓、碰撞、傾軋!白色的冰屑混合著渾濁的江水沖天而起,又在陽光下折射出炫目的虹彩。數米高的冰層瞬間碎裂成無數鋒利的碎片,有的被后續涌來的巨大冰塊猛地推上岸邊,壘砌成嶙峋的冰墻;更多的則在江心瘋狂地旋轉、撞擊,發出山崩地裂般的轟鳴,那氣勢,真如千軍萬馬揮戈沖陣,刀槍并舉,殺聲震天!
靠山屯就坐落在遼江的一個大拐彎處,幾乎全屯子的人都擁到了江岸高地,屏息凝神地望著這大自然驚心動魄的偉力。老人們臉上帶著敬畏,喃喃低語:“武開江,老獨角龍劃江了……今年這年景,怕是不太平呦……”
陳歲安站在人群中,感受著腳下大地傳來的微微震顫,聽著那仿佛能撕裂靈魂的冰裂巨響,心中那股自壺山歸來后便一直盤踞的不安,愈發濃重。他仿佛能聽到,在那冰層破碎的轟鳴之下,有一股更古老、更蠻荒的力量正在蘇醒。
動蕩,似乎真的隨著這“武開江”的龍吟,一同到來了。
開江的喧囂持續了整整一日,方才漸漸平息。江面浮冰順流而下,留下滿目狼藉的江岸和空氣中彌漫的、冰冷的濕氣。屯子里的人們還沉浸在開江的震撼與對年景的隱隱擔憂中時,另一件更為切近、更顯詭異的怪事,悄然發生了。
靠山屯的冬天漫長而酷寒,儲存足夠的過冬柴火,是和囤積糧食同等重要的大事。家家戶戶房前屋后,都壘著高高的柴火垛,那是整個冬天取暖做飯的保障。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一聲驚怒交加的咒罵劃破了屯子的寧靜。
“哪個天殺的王八犢子!偷到老子柴火垛上了?!這他娘是要絕戶啊!”
是屯子東頭的趙老蔫。他家院墻邊那垛得整整齊齊、足夠燒到開春的干柴,竟然一夜之間,不翼而飛!原地只剩下一些散亂的碎枝和泥土,原本柴垛的位置空蕩蕩的,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口吞噬殆盡。
起初,人們只當是哪個懶漢或者外屯的人偷柴,雖然氣憤,卻也并未多想。但很快,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不止趙老蔫一家,接二連三,屯子里幾乎小半數的人家都遭了殃!儲存的干柴或多或少都有丟失,嚴重的如同趙老蔫家,被搬得一干二凈!
這絕不是尋常偷竊!誰家賊會冒著嚴寒,一夜之間偷走如此數量龐大、笨重的柴火?而且專偷耐燒的干柴?
陳歲安、王鐵柱和聞訊趕來的曹青山等人,聚集在趙老蔫家的柴火垛舊址前。地上的痕跡讓人心驚。積雪被踩踏得一片狼藉,布滿了雜亂無章的腳印——那絕不是人的腳印,更像是……狼!而且不止一頭!腳印深深淺淺,交織在一起,顯示曾有一個狼群在此聚集、活動。
更令人心底發寒的是,在那些狼腳印的中央,留下了一道奇怪的拖痕。那痕跡約莫手腕粗細,深深地印在凍土上,蜿蜒曲折,不像是動物爬行,倒更像是什么人,拖著一根沉重的、頂端或許帶有某種圓形或鉤狀物的棍杖走過留下的。
“是狼群干的?”王鐵柱蹲下身,仔細辨認著腳印,眉頭擰成了疙瘩,“可狼要柴火干什么?磨牙也沒這么磨的。”
曹青山那只獨眼瞇著,用煙袋鍋撥弄著那道詭異的拖痕,臉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來:“狼群……加上這東西……這事兒,邪性!”
正說著,負責在屯子周邊巡查的王鐵柱,又從屯子南邊的雪窩子里發現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幾具被啃噬得干干凈凈的動物骨骸!看骨架大小,像是野兔或者狍子。這并不稀奇,冬天食物匱乏,野獸捕食正常。但詭異的是,這些散亂的骨頭,并非隨意丟棄,而是被人(或者說某種存在)刻意地、以一種充滿某種原始宗教意味的方式,擺放成了一個完整的圓圈!圓圈中央,還插著一根被削尖的、沾染著暗褐色血跡的小木棍,直指蒼穹。
一股寒意瞬間攫住了在場的所有人。
陳歲安蹲在骨圈旁,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殘留的、冰冷而暴戾的氣息。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那枚奶奶留下的銅錢微微發燙。
“這……這是啥玩意兒啊?”一個跟來的村民聲音發顫。
沒人能回答。
這時,白棲螢抱著她收養沒多久的小土狗“墨染”也聞訊趕來。墨染通體烏黑,只有四只爪子是白色的,像踩了雪,平時活潑親人。可此刻,它剛一靠近那片骨圈,渾身的黑毛瞬間炸起,喉嚨里發出低沉而充滿威脅的“嗚嗚”聲,身體伏低,齜著尚且稚嫩的乳牙,死死地盯著那個骨圈和中央的木棍,那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與一種近乎本能的、深刻的敵意,仿佛看到了天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