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故土低語
車輪碾過最后一段坑洼不平的土路,揚起一片昏黃的塵土,在午后的斜陽下翻滾,如同被驚擾的時光微粒。周瑾緩緩踩下剎車,搖下車窗,混合著泥土腥氣、腐爛草木和淡淡牲畜糞便味道的熟悉空氣猛地涌入鼻腔,粗糲而又真實,瞬間沖淡了城市里帶來的那點尾氣和鋼筋水泥的寡淡味道。離開了不過兩年,再次回來,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城市的喧囂、逼仄的出租屋、上司那張永遠寫著不滿的臉、還有那份看似光鮮卻讓他倍感無力的工作……這一切仿佛被這鄉土氣息猛地推遠,暫時模糊了。
興隆村靜臥在連綿起伏的綠色山坳里,像被時光遺忘的一塊璞玉,未經雕琢,卻自有其溫潤底蘊。時近傍晚,夕陽如同一位慷慨的畫師,給一排排錯落的紅磚灰瓦房、家家戶戶屋頂升起的裊裊炊煙、甚至村口那棵老槐樹虬結的枝干,都鍍上了一層溫暖而柔和的金邊。幾個半大孩子追逐著一條撒歡的土狗從車旁呼嘯而過,濺起小小的、渾濁的水花——前兩日剛下過雨,路邊的水洼還沒干透,倒映著湛藍的天空和奔跑的身影。遠處的大田里,玉米稈已經長得老高,綠油油的一片,在微風中沙沙作響,預示著秋收的殷實希望。更遠處,山巒疊翠,霧氣氤氳,勾勒出村莊寧靜的輪廓。
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在周瑾心中蔓延。這是他的根,是他拼盡全力想要離開,卻又在疲憊時最先想起的港灣。熟悉中透著一絲難以捕捉的陌生,仿佛記憶中的色彩比現實更加濃烈。未來的路該怎么走?是繼續回到那座令人窒息的鋼鐵森林,還是在這片熟悉的土地上尋找新的可能?迷茫如同薄霧,在他心頭縈繞不散。
“小瑾?哎喲,是小瑾回來啦?”村口小賣部門口,搖著蒲扇納涼的王奶奶瞇著眼,仔細辨認了一下,旋即臉上笑開了花,缺了牙的嘴有些漏風,聲音卻透著十足的親熱勁。
“哎,王奶奶,是我,您老身體還好吧?”周瑾趕忙停下車,臉上也堆起了真誠的笑容。他推門下車,從后備箱里拿出特意在城里買的軟和糕點遞過去,“給您帶的,豆沙餡,軟乎,您牙口不好,這個吃得動。”
“哎喲,回來就回來,還帶啥東西!城里東西多貴啊!”王奶奶嘴上推辭著,手上的蒲扇卻放下了,顫巍巍地接過糕點,臉上的皺紋笑得堆疊在一起,像一朵盛開的菊花,“快回家去吧,你媽從早就開始念叨了,一大早就去割肉摘菜,估摸著飯都做好了,就等你了!你爸嘴上不說,剛還看見他在院門口轉悠呢!”
周瑾笑著應了,又和王奶奶寒暄了兩句,這才重新發動車子,緩緩向村里駛去。路過鄰居張嬸家時,看見她正端著盆水往外潑,見到車,愣了一下,隨即也笑著招手。張嬸似乎比兩年前蒼老了些,腰背更彎了。村頭的老光棍劉三爺還是老樣子,坐在自家門檻上,叼著旱煙袋,瞇著眼看著他的車經過,渾濁的眼睛里沒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算作打招呼。周瑾也點頭回應,心里卻感嘆著時光在這些熟悉面孔上刻下的痕跡。
周瑾的家在村子中間,一棟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磚瓦房,帶著個不小的院子,墻頭上爬滿了絲瓜藤蔓,綠意盎然。母親聽到車聲,早已系著那條洗得發白的舊圍裙迎了出來,雙手還在圍裙上擦拭著。父親則站在屋門口,古銅色的臉上刻滿了歲月的溝壑,手里夾著根自家卷的旱煙,煙霧裊裊升起。他看見兒子,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悅,嘴唇動了動,卻只是沉穩地點點頭,吐出兩個字:“回來了。”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但那雙微微瞇起的眼睛和略微松弛的嘴角,卻泄露了他內心的波動。
“爸,媽。”周瑾下車,喊了一聲。看著父母熟悉的面容,家里那點因為工作不順、城市生活逼仄而產生的郁氣,在這一刻仿佛被院子里曬著的干菜散發出的陽光味道和廚房飄來的飯菜香驅散了不少。院子里那只養了多年的黃狗“大黃”搖著尾巴湊過來,親熱地在他腿邊蹭來蹭去,發出嗚嗚的歡快聲音。
晚飯果然很豐盛,都是他愛吃的菜:紅燒肉燉豆角、小蔥拌豆腐、辣椒炒土雞蛋、還有一大碗撒了香菜的土豆湯。母親不停地給他夾菜,碗里堆得像小山,詢問著城里的生活和工作情況,細致到房租漲沒漲,平時自己做飯吃不吃得慣。周瑾盡量挑好的說,報喜不報憂,將那些加班到深夜的疲憊、同事間的傾軋、還有對未來的迷茫都輕輕掩過。父親話不多,只是默默地聽著,偶爾呷一口散裝白酒,間或問幾句實在的,比如未來的打算,語氣平穩,卻帶著不易察覺的關切。大黃安靜地趴在桌腳,時不時抬起頭,渴望地看著桌上的飯菜。
一切都似乎和他離開時沒什么兩樣,安寧,緩慢,帶著鄉土特有的質樸和親切,時光在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緩慢。周瑾幾乎要沉醉在這份久違的溫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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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飯桌上,母親無意間的一句嘮叨,卻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在他心中漾起一絲微妙的漣漪。
“……村頭老柴家也不知道咋回事,前幾晚上那柴火垛好端端地就著了,火苗子躥起老高,幸虧發現得早,左鄰右舍幫著潑水給撲滅了,沒燒著別的東西。真是嚇死個人。”母親一邊給周瑾盛湯,一邊絮叨著家長里短,“這老柴也是,堆得離房子那么近,多懸乎……”
“夏天氣燥,可能是誰不小心扔了煙頭吧,或者哪個調皮孩子玩火。”父親磕了磕煙灰,語氣不以為意,似乎覺得這只是鄉下常見的意外。
“誰知道呢……”母親嘆了口氣,眉頭微微蹙起,“就是覺得有點邪性,那晚上也沒風啊,火著得忒快。老李頭他們幾個還在那兒嘀咕,說怕不是……”她的話說到這里頓住了,似乎有些猶豫,眼神里閃過一絲顧忌。
“吃飯吃飯,別瞎說那些沒用的。”父親的聲音沉了一些,打斷母親的話,眼神似乎不經意地掃了周瑾一眼,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制止意味。
周瑾抬起頭,恰好捕捉到母親臉上那一閃而過的憂慮,但很快又被給他夾菜的動作掩蓋了過去。他心下微微一動,但并未深想。鄉下地方,雞毛蒜皮的事都能傳成故事,偶爾有些小意外,村民喜歡議論,添油加醋也是常事。或許只是父親覺得這些迷信的話不該在飯桌上說,尤其不該對他這個從城里回來的兒子說。歸家的溫馨和飯菜的暖意很快沖散了這點微不足道的疑慮。
夜里,周瑾躺在自己久違的、鋪著干凈曬過太陽的被褥的床上,聽著窗外熟悉的蛙鳴蟲唱,感到一種久違的安心和松弛。月光透過老式的木格窗欞灑進來,在地上投下模糊而靜謐的光斑。家具還是舊時的模樣,帶著他童年和少年時期的記憶。他深深吸了口氣,空氣中彌漫著老房子特有的、淡淡的木頭和干草的味道。
只是,在陷入深度睡眠之前,奔波一天的疲憊如潮水般涌來,意識模糊之際,他似乎隱約聽到了一聲極輕微、極遙遠的噼啪聲,像是干枯的樹枝被不經意踩斷,又像是……某種極細微的、詭異的爆燃。那聲音轉瞬即逝,微弱得幾乎被蛙鳴掩蓋。他翻了個身,將這歸咎于旅途勞頓產生的幻聽,沉沉睡去。
村莊徹底沉寂下來,黑暗濃稠如墨,將一切溫柔與不安都悄然吞噬。只有偶爾的、零星的狗吠聲點綴其間,反而更襯出夜的深邃。一種難以言說的、莫名的壓抑感,如同山間無聲升起的薄霧般,悄無聲息地籠罩了整個興隆村,潛伏在寧靜的表象之下,等待著某個未知的契機,變得濃郁起來,直至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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