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心火焚鄰
調研辦的深入調查,尤其是周瑾疑似“親眼看見鬼影”的消息,不知被哪個多嘴的村民漏了出去。這消息像一滴冰水落入滾油,瞬間在已達沸點的村民情緒中炸開,濺起一片恐慌與猜忌的灼熱油星。雖然趙景書對外依舊保持著那副冷靜專業的姿態,只說是“常規地質與民俗勘探”,但“周家小子被鬼盯上了”、“那些專家也說是很厲害很邪門的東西,不是一般的火”這類經過添油加醋的流言已如野火般蔓延,無法遏制。
極致的恐懼,當無法指向明確的、可對抗的外部敵人時,便會向內腐蝕,演變成瘋狂的猜忌和自我撕裂。信任,這本就在貧困和閉塞中顯得脆弱的紐帶,在未知的恐怖面前,徹底崩斷。
爭吵首先在驚魂未定的張寡婦和焦頭爛額的老孫頭之間爆發。張寡婦哭喊著,披頭散發,手指幾乎要戳到老孫頭的鼻子上,聲音尖利得刺耳:“都是你!都是你這個殺千刀的!非要挖那個該死的化糞池!驚動了地下的東西!要不是你,我家棚子怎么會燒?就是你招來的災禍!你還我棚子!你還我安生日子!”她的哭嚎聲中充滿了絕望和遷怒。
老孫頭本就因為自家偏房被燒又驚又怕,此刻被當眾指責,頓時臉紅脖子粗,額上青筋暴起,粗聲粗氣地反駁:“放你娘的屁!老子挖坑關你屁事!誰知道你家棚子怎么就著了?指不定是你死了男人,命太硬,克完了自家人,又來克我們全村的風水!就是個掃把星!”這惡毒而愚昧的指責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張寡婦早已破碎的心里。
張寡婦“嗷”一嗓子,徹底崩潰,癱倒在地,捶打著地面,嚎啕大哭,哭聲凄厲得讓人心頭發顫。她的兒子,那個半大的小子,臉色慘白,想去扶母親,卻又畏懼地看向周圍那些變得陌生的面孔,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但這僅僅是點燃炸藥桶的引信。古老的、早已被掩埋的宿怨被翻了出來,在恐懼的催化下變得面目猙獰。李家的人跳出來,指著王家的鼻子罵,說王家祖上仗著人多,強占了他家一塊好地脈,壞了全村的風水,才引來今日之禍;王家的人立刻反唇相譏,說李家祖上有人橫死,怨氣沖天,一直就沒散干凈,是村里的禍根,早就該請法師做法送走。
現代的矛盾更是火上澆油。趙家蓋新房時地基往外多擴了一尺,占了公共過道;錢家承包魚塘搶了原本村里默許給孫家的機會;周家門前種的樹擋了吳家院子的陽光……所有積壓的不滿、嫉妒、眼紅、怨恨,此刻全都借著對“厄運源頭”的瘋狂追查之名,歇斯底里地傾瀉出來。平時還能維持表面和睦的鄉鄰,此刻撕下了所有偽裝,變得面目可憎。
小賣部門口不再是信息中心,變成了爭吵、指控和謾罵的戰場。人們臉紅耳赤,唾沫橫飛,揮舞著手臂,聲音一個比一個高,試圖用音量壓過對方,證明自己的“清白”和對方的“罪孽”。甚至有人開始推搡,情緒激動之下,眼看就要從口角演變成毆斗。孩子們被嚇哭了,女人們試圖拉架卻被粗暴地推開,整個場面混亂得像一鍋滾開的粥。
“肯定是你們家!你們家去年偷偷動了祖墳!壞了規矩!”
“放屁!我看就是你家從外面娶回來的那個媳婦!一臉狐媚相!誰知道她是什么來路!是不是帶了不干凈的東西!”
“都別吵了!我看就是周瑾引回來的!他不在城里好好待著,一回來就出事!肯定是在外面惹了啥,帶回來了晦氣!”
這把毫無理性的火,甚至燒到了一直試圖保持冷靜的周瑾身上。
周瑾站在人群邊緣,聽著這些毫無根據、惡毒無比的指責,看著一張張因恐懼和憤怒而扭曲得近乎猙獰的面孔,心一點點沉下去,沉入一片冰涼的悲哀之中。這就是他熟悉的鄉親?這就是血脈相連的鄉鄰?在未知的恐怖面前,竟然如此輕易地就撕下了所有溫情脈脈的偽裝,變得比那看不見的“火”更加傷人。
“都靜一靜!聽我說兩句!”周瑾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悲涼和怒火,擠進人群中央,努力提高音量試圖壓過這片令人絕望的嘈雜。
場面稍微安靜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間集中到他身上。那目光復雜得令人窒息——有懷疑,有遷怒,有審視,有期待他能給出答案的迫切,也有一種“你也是嫌疑人”的冷漠。
“大家聽我說!互相指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周瑾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鎮定,盡管他的手心也在冒汗,“趙主任他們正在調查,已經有線索了!我們現在需要的是團結,不是內訌!自己人猜自己人,只會讓那……那看笑話的東西更得意!它巴不得我們亂起來!”他試圖用最樸素的道理喚醒大家的理性。
他的話起到了一點微弱的效果,少數人露出了思索和遲疑的神情。但很快,就被更多洶涌的質疑和恐懼淹沒了。
“線索?什么線索?他們到底查出啥了?為啥不告訴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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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周瑾,你是不是知道啥沒告訴我們?你是不是跟那些專家一伙的?”
“團結?跟誰團結?跟那個帶來晦氣的人團結嗎?還是跟這個挖坑驚了土的人團結?”
猜疑鏈一旦形成,便如同瘟疫般自我復制,難以打破。每一句解釋都可能被曲解,每一個善意都可能被懷疑動機。周瑾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泥潭,他越是努力調和,越是引火燒身,越是顯得可疑。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就在這時,趙景書帶著小劉聞訊趕了過來。他們的出現自帶一種冷肅的氣場,那種超越常人的冷靜和無形中的權威,像一塊冰投入沸水,瞬間讓嘈雜騷動的場面安靜了不少。所有目光都轉向了他們。
趙景書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沒有試圖解釋什么,沒有安撫,也沒有斥責,只是用那種不容置疑的語氣淡淡地說:“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任何無端的猜測和內部爭斗都是徒勞且危險的。保持冷靜,待在家里,減少夜間外出。干擾調查,只會延長解決問題的時間?!?/p>
他的話語簡短,沒有提供任何新信息,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份量,暫時壓制住了騷動。村民們悻悻然地散開,但彼此交換的眼神中,猜忌和隔閡已然深種,像一道道看不見的裂縫,遍布在村莊原本就不甚堅固的基石上。
周瑾看著村民們散去的、充滿戒備和冷漠的背影,疲憊地嘆了口氣,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寒冷。調和失敗了。人心里的火,比那詭異的冷火更難撲滅。
但他心中那股要找出真相、終結這一切的決心,卻在這場丑陋的鬧劇后,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定和清晰。他不能再讓這片生他養他的土地,被從內部滋生的恐懼和猜忌徹底吞噬。
根源,必須被拔除。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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