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包括江楓眠那逐漸陰沉下來的目光——的注視下,魏無羨動了。他一步步,不緊不慢,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能踏碎一切的堅定力量,走向那名依舊高舉著契約的江氏弟子。他的每一步,都仿佛不是踏在松軟的泥土地上,而是踏在江楓眠那精心維持了多年、看似完美無瑕的仁厚假面之上,發(fā)出無聲卻震耳欲聾的碎裂聲。
在距離那名弟子僅三步之遙時,他停下了腳步。然后,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他緩緩伸出了手。然而,他的目標(biāo),并非去接那份被高高奉上的、象征著“恩情”與“歸宿”的契約,而是僅僅用右手的兩根手指——食指與拇指,如同拈起一片沾染了污穢的落葉般,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嫌棄與鄙夷,輕輕地、卻極其精準(zhǔn)地,捏住了那份皮質(zhì)文書最下方的一角。
“認(rèn)祖歸宗?”他重復(fù)著這四個從江氏弟子口中說出的、充滿了施舍與束縛意味的字眼,目光卻仿佛穿透了眼前這名弟子,如同兩柄淬了寒冰的利劍,直直地、毫不避諱地射向后方臉色已然有些維持不住的江楓眠!他的聲音在重復(fù)這四個字時,還帶著一絲玩味的嘲諷,但緊接著,話音陡然拔高,變得清亮、銳利,如同出鞘的絕世寶劍劃破長空,帶著一種斬斷一切虛妄的決絕力量,清晰地、一字一頓地響徹在整個山谷之中:
“我魏無羨的祖,是當(dāng)年為守護一方安寧、舍生取義、力戰(zhàn)而亡的魏長澤與藏色散人!他們頂天立地,無愧于心!我的宗,是生我養(yǎng)我的這方浩瀚天地!是授我藝業(yè)、教我立身做人、明辨是非黑白的師門!”
話音未落,他捏著契約一角的手腕猛地一抖!一股精純凝練、帶著他獨特活潑意蘊卻又無比鋒銳的筑基真元,如同無形的電流,瞬間透紙而過!
“嗤啦——!!”
一聲無比清晰、刺耳、仿佛能撕裂靈魂的裂帛脆響,猛地炸開!在在場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那份被江氏視為拿捏魏無羨最大籌碼的、象征著束縛與算計的所謂“家仆契約”,被魏無羨輕而易舉地、如同撕碎一張廢紙般,從被他捏住的那一角開始,硬生生地、干脆利落地撕成了兩半!破碎的、失去了所有靈光的皮質(zhì)文書,如同兩片失去了生命的枯葉,帶著一種無聲的嘲弄,從他修長的指間飄然滑落,無力地掉落在沾染著塵土的地面上。
全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令人心悸的寂靜!仿佛連風(fēng)聲、鳥鳴,都在這一刻被徹底剝奪!
江楓眠臉上那慣常的、如同面具般焊死的溫和儒雅,在這一聲裂帛之音中,徹底碎裂、崩塌,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計劃被徹底打亂、甚至是被當(dāng)眾狠狠扇了一記耳光的驚怒交加,以及一種如同毒蛇般陰冷的陰沉!他死死地盯著魏無羨,那眼神,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江澄更是如同被一道天雷直直劈中了天靈蓋,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臉上充滿了極致的震驚與難以置信!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魏無羨……魏無羨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如此?!他難道不怕與整個云夢江氏為敵嗎?!
魏無羨仿佛完全沒有感受到那幾乎要將他洞穿的、來自江楓眠的冰冷目光,以及江澄那如同見鬼般的眼神。他隨意地甩了甩手,仿佛剛才觸碰到了什么極其骯臟的東西,然后將手中殘留的、那一點點契約碎片也隨手丟棄,任由它們?nèi)缤瑝m埃般飄落,與地上的那兩半殘骸作伴。他挺直了那尚且?guī)е倌陠伪 s已然初現(xiàn)未來崢嶸氣象的脊梁,仿佛一株經(jīng)歷風(fēng)雨后愈發(fā)青翠挺拔的修竹。目光如炬,明亮而銳利,緩緩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掃過臉色鐵青的江楓眠、目瞪口呆的江澄,以及他們身后那些面面相覷、神色各異的江氏弟子。然后,他深吸一口氣,運起真元,將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般,清晰地、擲地有聲地送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也仿佛要烙印在這片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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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魏無羨的命運,從來只由我自己掌控!不勞任何人費心規(guī)劃,更不屑成為任何人手中那柄——隨時可以丟棄、甚至折斷的刀!”
“刀”字出口,如同九天驚雷,帶著無盡的諷刺與決絕,轟然炸響在江楓眠的耳邊!他瞳孔驟然收縮成了針尖大小,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瞬間褪盡,變得慘白如紙!他看向魏無羨的眼神,第一次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近乎驚駭?shù)纳裆∷嘈慕?jīng)營多年,自以為隱秘?zé)o比、無人能察的“刀胚”算計,他試圖將魏無羨培養(yǎng)成江澄手中最鋒利、最忠誠的“護身之刃”的計劃……竟然……竟然被這個他以為可以隨意拿捏的少年,一眼看穿!并在此刻,當(dāng)著藍(lán)忘機以及眾多弟子的面,以如此撕破臉皮、如此決絕慘烈的方式,公之于眾!雖然魏無羨沒有明確點出這“刀”是為誰而握,但在場之人,只要不是傻子,稍微聯(lián)想一下江楓眠對魏無羨那異乎尋常的“執(zhí)著尋找”與“過度關(guān)懷”,以及江澄那平日里對魏無羨身份毫不掩飾的鄙夷和此刻那理所當(dāng)然的態(tài)度,心中都已如同明鏡一般,清楚了七八分!這無異于將江楓眠那層仁德念舊的華麗外衣,當(dāng)眾撕得粉碎,露出了底下那冰冷而功利的真實面目!
江澄氣得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臉色由白轉(zhuǎn)青,再由青轉(zhuǎn)紅,如同開了染坊,他指著魏無羨,手指都在哆嗦,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一種被當(dāng)眾扒皮的羞恥感而變得尖利扭曲:“你……你胡說八道!血口噴人!我爹……我爹他全是為了你好!是你自己不識好歹……”
“為我好?”魏無羨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那蒼白無力的辯駁,嘴角勾起一抹充滿了譏誚與冰冷諷刺的弧度,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是將我找回去,放在你江晚吟的身邊,時刻提醒你,襯托你,讓你有一個需要你時時‘庇護’、出身永遠(yuǎn)‘低你一等’的‘伴讀’?還是等我將來修為有所成就,便理所當(dāng)然地、天經(jīng)地義地成為你江少宗主座下最得力的馬前卒,手中最鋒利的刃,替你掃平一切障礙,鏟除所有異己,甚至……在關(guān)鍵時刻,替你擋災(zāi),替你赴死,用我的命,來換你的錦繡前程?!”
他每質(zhì)問一句,江楓眠臉上的陰沉之色就加重一分,那眼神中的冰冷與殺意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而江澄則如同被一連串的重錘狠狠砸在心上,又驚又怒,想要反駁,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面對魏無羨那洞悉一切、直指本質(zhì)的犀利言辭,他竟連一句完整的有力反駁都說不出來,只能徒勞地張著嘴,發(fā)出嗬嗬的、如同困獸般的喘息聲,臉上充滿了被徹底看穿心思的恐慌與無地自容的狼狽!
“今日,便借此份骯臟的契約為證,”魏無羨不再看他們那精彩紛呈的臉色,猛地轉(zhuǎn)過身,面向山谷空曠之處,聲音朗朗,如同洪鐘大呂,帶著一種斬斷過去、開辟未來的決絕氣勢,清晰地傳遍四方,仿佛要讓天地為之見證:
“我魏無羨,在此立誓,與云夢江氏,恩斷義絕,從此——再無任何瓜葛!”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那破碎的契約,聲音變得更加沉凝而有力: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此后種種,譬如今日生!”
最后,他昂起頭,望向那透過層層枝葉灑下斑駁光點的天空,運起全身真元,將胸腔中所有的郁氣與決絕,化作一聲石破天驚的吶喊,聲震四野,在山谷中激起層層回音:
“我命由我——”
“——不由人!!!”
話音落下,如同最后的審判槌敲下,山谷之中,陷入了一片更長久的、仿佛連時間都停滯了的死寂。只剩下穿過林隙的風(fēng),發(fā)出低低的、如同嗚咽般的聲響,仿佛在為這場決絕的告別奏響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