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潑滿了七皇子府的每一個角落。
柳驚鴻和衣躺在床上,雙眼閉合,呼吸平穩悠長,一副早已沉入夢鄉的模樣。然而,在她平靜的胸膛之下,心臟卻以一種冷靜而克制的頻率,沉穩地跳動著。
那枚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紙卷,被她藏在寢衣最內側的夾層里,隔著一層布料,緊貼著溫熱的肌膚。它幾乎沒有重量,卻像一塊被燒紅的烙鐵,存在感強烈到無法忽視。
自由,結束了。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沒有帶來絲毫的傷感,反而激起了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從她接管這具身體開始,所謂的自由,本就是一場短暫的幻覺。她如同一只被折斷了線的風箏,在陌生的天空里肆意飛了一陣,而現在,那根看不見的線,重新被接上了。線的另一頭,是北國,是組織,是她無法擺脫的宿命。
她沒有立刻行動。
特工守則第三條:在確認絕對安全之前,任何多余的動作都是在邀請死神。
她的耳朵,是此刻最精密的儀器。她能聽見窗外更夫的梆子聲由遠及近,再由近及遠,節奏平穩,是三更天。她能聽見隔壁偏房里,丫鬟綠萼翻了個身,發出一聲模糊的夢囈。她甚至能分辨出庭院里那棵老槐樹上,夜梟與蟋蟀的鳴叫,是如何在晚風的吹拂下交織成一片虛假的寧靜。
一切正常。
但那個男人呢?蕭夜瀾。
他的輪椅碾過青石板的聲音,似乎還回響在耳邊。他那句“那塊筍,味道不錯”的評價,更是像一根針,刺破了她所有偽裝的表皮。他知道她在演戲,他欣賞她的演技,同時,他也用最不動聲色的方式,在她脖子上套上了一根無形的繩索。
這個王府,是他的天羅地網。他的人,或許就潛伏在某處屋頂的陰影里,像一只耐心的蜘蛛,等待著獵物自己露出破綻。
此刻點亮一盞燭火,無異于在黑夜里為狙擊手提供靶心。
柳驚鴻靜靜地等待著。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直到四更的梆子聲敲響。這是人睡得最沉的時候,也是夜色最濃,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她動了。
沒有一絲聲響,她像一片羽毛般從床上滑下,赤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身體的每一個關節都經過了最嚴格的訓練,落地時肌肉瞬間繃緊又放松,卸掉了所有可能發出的聲音。
她沒有走向桌案,而是摸黑走到了房間的凈室。凈室里有一個用來盛放盥洗后污水的木桶,旁邊則是一個平日里用來熏香的銅制獸首香爐。
她蹲下身,從妝臺最底層的一個隱秘夾縫里,摸出了一小塊火鐮和幾根被處理過的艾絨。這是她來到王府后,為應對不時之需,偷偷準備的。
她將香爐抱起,整個人縮進墻角,用寬大的衣袖和自己的身體形成一個密閉的遮蔽空間。黑暗中,她熟練地敲擊火鐮,“嗤”的一聲,一星微弱的火花濺落在艾絨上,燃起一個幾乎看不見的紅色光點,沒有明火,只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青煙。
她迅速將那枚紙卷湊到紅點之上。
光太弱了,僅僅能勉強照亮紙卷上那比螞蟻腿還細的字跡。
紙卷被展開,上面的內容并非文字,而是一連串長短不一的刻線,雜亂無章,像孩童的涂鴉。
這是“天干地支”密碼的一種變體,北國頂級特工“畫皮”的專屬密文。它的密鑰,并非固定的密碼本,而是一首詩。一首只有“畫皮”這個代號的擁有者,才會在童年時期被強制背誦、融入骨血的詩。
柳驚鴻閉上眼,屬于原身的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涌來。
陰暗的房間,嚴厲的嬤嬤,戒尺落在手心的刺痛,以及那個被反復吟誦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