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郡的夜色掩蓋了陰謀的流轉(zhuǎn)與復(fù)仇者的身影,而在柳溪鎮(zhèn)慈濟堂的后院,夜色則包裹著一份沉甸甸的、源自力量不足的焦慮。
林玄廂房內(nèi)的寧靜氣韻如同無形的屏障,隔絕了外界的喧囂。他依舊盤坐,識海中《素問》玉簡的清光溫養(yǎng)著昨夜受創(chuàng)的心神,也撫平著那觸及亙古晦澀帶來的震撼余波。困惑如同幽谷深潭,深邃卻不再翻涌,被他強大的意志力暫時封存于意識深處,專注于當(dāng)下的修復(fù)與沉淀。
然而,這份沉靜并未感染到院中另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
鐵牛像一頭煩躁的困獸,在月光斑駁的后院里來回踱步。他那雙蒲扇般的大手時而緊握成拳,骨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爆響,時而又無意識地搓揉著粗硬的短發(fā)。腳步沉重,踏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悶響,擾亂了夏夜的蟲鳴。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一次次投向林玄那扇緊閉的窗戶,又掃過秦越人空蕩蕩的廂房,最后落在前院燈火通明、人影忙碌的藥房方向。蘇沐雨輕柔而堅定的指揮聲,張清遠嚴謹?shù)闹v解聲,學(xué)徒們應(yīng)答和搗藥的聲響隱約傳來,充滿了生機與希望。
這本該讓他安心,慈濟堂在運轉(zhuǎn),在救人??设F牛的心頭,卻像壓了一塊巨石,沉甸甸的,讓他喘不過氣。
煩躁!一種深深的、無處著力的煩躁!
白天李鐵匠家虎子發(fā)病時的場景,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腦海里。那個半大小子被邪穢侵蝕,瘋狂掙扎,力氣大得驚人,連他爹都快按不住。當(dāng)時他就在旁邊,魁梧的身軀卻只能干看著,像個沒用的擺設(shè)!是林玄,用那神奇的導(dǎo)引和藥囊安撫了虎子;是秦先生,用精妙的針法治好了石婆婆。就連阿芷那小丫頭,都能敏銳地分辨藥草,幫上大忙。墨離更是搗鼓出各種稀奇古怪但有用的器械。
可他鐵牛呢?除了巡邏時瞪大眼睛,嚇唬嚇唬不長眼的地痞,或者在有人鬧事時靠著一身蠻力把人叉出去,他還能做什么?藥草不認識,脈象摸不準(zhǔn),針法更是天書??粗中麄?yōu)榱司热?,為了對抗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邪氣疫病殫精竭慮,甚至像林玄昨夜那樣臉色蒼白地走出來(雖然林玄沒說,但鐵牛感覺得到),鐵牛就覺得自己像塊沒用的廢鐵!
保護大家?拿什么保護?靠這身蠻力去擋那些飄來飄去的邪氣?去擋鬼蠱婆婆那種陰毒的老妖婆?還是去擋皇甫嵩那種躲在暗處放冷箭的權(quán)貴?
每當(dāng)想到黑石城那個血屠,那狂暴血腥的氣息,那幾乎將他壓垮的力量,鐵牛就覺得胸口憋悶得慌。如果下次遇到更強的敵人呢?如果林玄、秦先生他們需要保護的時候,自己卻連擋一下都做不到呢?
“不夠!遠遠不夠!”鐵牛猛地停下腳步,對著地上自己巨大的影子,低吼出聲,聲音沙啞,充滿了不甘與渴望。他渴望力量!不是這種只能搬搬抬抬、打打地痞的蠻力,而是真正能守護身邊這些他視若珍寶的同伴的力量!是能和林玄那溝通天地的清光、秦先生那神鬼莫測的金針并肩作戰(zhàn)的力量!
他不要做那個只能站在后面干著急的人!
月光下,鐵牛的眼神變得異常堅定。他不再猶豫,大步走向林玄的廂房。他知道林玄可能在靜修,但他等不了了。這份焦灼如同火焰,燒灼著他的心。
他在林玄門前站定,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中的煩躁,用盡可能輕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喚道:“林…林兄弟?你…歇下了嗎?”
廂房內(nèi),林玄緩緩睜開了眼睛。他早已感知到鐵牛在院中的焦躁踱步,那沉重的腳步和紊亂的氣息如同黑夜中的鼓點。此刻聽到鐵牛壓抑著情緒的呼喚,他心中了然。
“進來吧,鐵牛哥?!绷中穆曇羝胶?,帶著一絲疲憊后的溫潤。
鐵牛推門而入。昏黃的油燈光線下,林玄的臉色雖然還有些蒼白,但眼神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往日的清亮與沉穩(wěn)??吹搅中_實無恙,鐵牛心中稍安,但那份渴望卻更加迫切。
“林兄弟,俺…俺有事想求你!”鐵牛開門見山,魁梧的身軀在林玄面前顯得有些局促,但眼神卻灼灼逼人。
“鐵牛哥,坐下說?!绷中噶酥概赃叺牡首?,示意他放松。
鐵牛沒坐,只是急切地搓著手,組織著語言:“俺…俺知道你在忙大事,秦先生也有他的事…俺不該這時候來煩你??墒恰墒前尺@心里憋得慌!”他指著自己的胸口,聲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俺看著你們治病救人,跟那些看不見的鬼東西斗,連阿芷、墨離他們都能幫上大忙…可俺呢?俺就只能像個門柱子一樣杵著!巡巡邏,嚇唬嚇唬人…真遇上像黑石城那個紅毛鬼(血屠)那樣的狠角色,俺…俺怕是連他一招都接不??!”
他越說越激動,臉膛漲紅:“林兄弟!俺知道俺笨,認不得藥草,學(xué)不會你那仙氣飄飄的導(dǎo)引,更玩不來秦先生那繡花針一樣的金針!可是…可是俺有力氣!俺不怕死!俺就想…就想變得更強點!強到能擋在你們前面,替你們挨刀子!強到能把那些敢來慈濟堂撒野的混蛋,一拳一個砸進地里去!俺不想…不想再像個廢物一樣,看著你們拼命,自己卻啥也干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