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溪水般靜靜流淌,書店“撞見”在華僑城創意園的一隅悄然生長。起初只是個不起眼的小鋪面,木質門框上掛著一塊手寫的銅牌,字跡清秀,是周玲玲用毛筆蘸了朱砂寫就的。吳家寶每天清晨六點起床,先去市場買新鮮的花,插在門口的陶罐里,再仔細擦拭每一排書架。他堅持不賣暢銷的成功學或網絡小說,只選那些經得起時間淘洗的文字——魯迅的冷峻、沈從文的溫潤、汪曾祺的煙火氣,還有他最愛的余華,書架上永遠有三本《活著》,因為總有人讀完后淚流滿面,舍不得帶走。
婚后第三年,吳家寶開始寫一本書。
起因是一次讀者留言。那天傍晚,一個穿校服的女孩在《平凡的世界》扉頁箋紙上寫道:“今天和暗戀三年的男生說了第一句話,謝謝這本書給我勇氣。”吳家寶看到后,心頭一動。他忽然意識到,這家書店早已不只是賣書的地方,而成了某種緣分的渡口。于是他買來一個厚筆記本,開始記錄那些在書店里發生的姻緣故事:一對聾啞情侶在這里用手語“讀”同一本書;一個離婚十年的女人在這里遇見前夫推薦的書,兩人重歸于好;甚至有個程序員,在讀完《霍亂時期的愛情》后,鼓起勇氣向樓下咖啡店的女孩表白成功。
這些故事越積越多,漸漸有了雛形。周玲玲鼓勵他:“你不如寫成書吧,就叫《外賣員的姻緣》。”他起初猶豫:“我學歷低,文筆也不好。”但她笑著說:“正因為你是外賣員,才寫得出最真實的煙火氣。”
寫作過程異常艱難。白天照看書店,晚上孩子睡后,他才在燈下提筆。常常寫到凌晨,手指被稿紙磨出繭子。周玲玲心疼,勸他別太拼,他卻搖頭:“這些故事,像種子一樣在我心里發芽,不寫出來,會爛掉。”
兩年后,《外賣員的姻緣》出版了。沒有華麗辭藻,只有樸實的敘述,卻意外走紅。讀者說,書里每一段相遇都像發生在自己身邊,真實得讓人心疼又溫暖。媒體稱它為“深圳版《東京夢華錄》”,記錄了一座移民城市里最柔軟的聯結。更奇妙的是,書店因此成了真正的“姻緣流轉之地”。常有年輕人專程來打卡,說要沾沾“撞見”的喜氣;甚至有婚慶公司把這里當作求婚場地,理由是“在這里開始的愛情,一定經得起生活摔打”。
某夜,周玲玲做了個夢。
夢里她站在一片云霧繚繞的庭院,面前站著一位白發老者,手持拂塵,笑容慈祥。“你們可知自己是誰?”老者問。她搖頭。老者輕嘆:“你是紅娘轉世,他是月老化身。當年天庭失火,姻緣簿焚毀大半,玉帝命你們下凡,以人間煙火重織情網。”
她驚醒時,吳家寶正坐在床邊,手里捧著剛寫完的書稿最后一章。他見她滿頭冷汗,忙問怎么了。她猶豫片刻,還是說了夢境。他沉默良久,忽然笑了:“難怪我總夢見自己在云端系紅線,醒來手上還留著紅繩的觸感——麻酥酥的。”
他們沒再深究,只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但自那以后,書店的姻緣傳說更盛。有人送來錦旗,上書“月老紅娘,功德無量”;有人留下喜糖,說是結婚當天特意繞路送來。吳家寶從不居功,只在每本書扉頁多加一句:“緣在書中,不在神前。信你自己,勝過信菩薩。”
他們的兒子吳小川,在這樣的氛圍中長大。從小聽父親講姻緣故事,看母親在書頁間夾箴言,三歲能背《詩經·關雎》,五歲便懂得安慰失戀的顧客。奇怪的是,孩子眉心那粒紅痣始終未褪,每逢月圓之夜,竟隱隱發亮。周玲玲帶他去看醫生,查不出異常,只說“胎記而已”。可趙道長再次出現時,盯著孩子看了許久,搖頭嘆息:“此子命中‘七殺格’,主情路繁復,一生當娶七妻,七段姻緣,方得圓滿。然福禍相依,若貪多,則散;若執一,則孤。”
夫妻倆聽得心驚,卻不敢告訴孩子。他們只希望他平安長大,遠離那些玄虛的命運預言。
然而命運自有其軌跡。
吳小川十八歲那年,以優異成績考入北大中文系。大學期間,他展現出驚人的語言天賦,精通阿拉伯語、波斯語,對中東文化癡迷不已。畢業后,他放棄國內高薪offer,獨自前往沙特阿拉伯留學。起初每年春節還視頻拜年,后來漸漸少了聯系。最后一次通話,他說:“爸媽,這里的人尊重知識,也尊重家庭。我找到了自己的路。”
再后來,消息斷了。
直到五年后,一封掛號信寄到書店。信封上是陌生的沙特郵戳,里面是一張結婚照——吳小川穿著白色傳統長袍,身邊站著七位蒙著黑紗的新娘。照片背面用中文寫著:“父母勿念。此乃命定之緣,七妻和睦,共侍一夫。兒已入籍,此生不返。”
周玲玲看完信,癱坐在地。
吳家寶接過照片,手抖得幾乎拿不住。他們想起趙道長的話,想起那個關于月老紅娘的夢,想起孩子眉心的紅痣……一切都有了答案,卻又像一場荒誕的玩笑。
書店從此安靜了許多。不再有年輕人來求姻緣,那些錦旗也被收進了倉庫。吳家寶不再舉辦讀書會,只是每天默默整理書架,仿佛在整理自己破碎的心。周玲玲則把《外賣員的姻緣》從暢銷區撤下,鎖進了玻璃柜,標價“非賣品”。
某個雨夜,兩人坐在書店角落,窗外風鈴叮當。周玲玲忽然說:“你說,我們是不是做錯了?如果當初沒開這家書店,沒寫那本書,小川會不會留在身邊?”吳家寶握住她的手,聲音沙啞:“緣起緣滅,不由人。我們給了他愛,他給了我們真相。這就夠了。”
如今,“撞見”書店依然開著,只是換了主人。
吳家寶夫婦搬去了惠州海邊小鎮,開了家小小的茶館,名叫“止緣”。茶館不賣姻緣茶,只提供一杯清茶,一張木椅,和一段無人打擾的時光。偶爾有舊客尋來,問起他們的兒子,他們只淡淡一笑:“他在遠方,過著命定的日子。”
而深圳華僑城的那條小巷里,書店銅牌依舊锃亮。新店主保留了所有陳設,包括那對核桃平安扣——如今掛在收銀臺上方,據說摸一摸能得好姻緣。只是沒人知道,那枚平安扣內側,刻著一行極小的字:
“緣起,緣落,緣緣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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