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后海。
林海虹站在萬象城四十三層的落地窗前,手里捏著一杯已經涼透的美式咖啡。玻璃映出她的輪廓——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裝,盤得一絲不茍的發髻,耳垂上那對珍珠耳釘是母親在她三十歲生日時送的,寓意“珠圓玉潤,姻緣圓滿”。可如今,珍珠依舊瑩潤,姻緣卻像指間流沙,抓得越緊,漏得越快。
這是她第十二次分手后的第三天。
對方姓陳,投行經理,三十五歲,身高一米八二,常春藤碩士,名下兩套房一輛保時捷。他們通過高端婚戀平臺認識,第一次見面就在這家萬象城頂層的法餐廳。他點單時熟練地切換中英文,刀叉使用精準如手術刀,連擦拭嘴角的動作都帶著一種克制的優雅。林海虹當時就想:終于遇到一個不用教就能懂規矩的人了。
接下來的三個月,一切按部就班。每周三晚上七點共進晚餐,周六上午十點健身房打卡,周日下午看電影或逛美術館,節假日飛三亞或北海道。同居后,她為他制定了詳細的作息表:早晨六點半起床,七點早餐(無糖豆漿、全麥面包、水煮蛋),七點四十出門;晚上十點必須回家,十點半洗漱,十一點熄燈。他的衣柜被重新整理,深色系掛左邊,淺色系掛右邊,襪子按顏色和材質分類收納;手機里所有女性聯系人備注必須帶姓氏,微信聊天記錄每周日由她抽查。
她以為這是愛的秩序,是他值得托付的證明。
可昨天傍晚,他坐在客廳沙發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幾邊緣,忽然說:“海虹,我們分開吧。”
她正在廚房切水果,刀尖一頓,蘋果汁滴在大理石臺面上,暈開一小片琥珀色。“為什么?”她聲音平靜,甚至沒回頭。
“你太完美了,”他說,“完美得讓我喘不過氣。”
林海虹放下刀,轉過身,嘴角扯出一個冷笑:“所以你是嫌我管你太多?還是嫌我查你手機?”
“都不是。”他嘆了口氣,目光落在她腳上那雙拖鞋——鞋尖朝外擺得筆直,與地板接縫完全平行。“是你根本沒把我當成‘人’,你把我當成一個‘角色’——一個你理想中丈夫的角色。你愛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想象出來的影子。”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準地插進她心口最軟的地方。
她不是沒聽過類似的話。第一個男友在分手時摔門而出,吼著“你控制欲強得像個獄警”;第三個在酒吧喝醉后哭訴“你連我喝幾杯酒都要記賬,我他媽是人,不是Excel表格”;第七個更直接,在朋友圈發長文控訴她“表面清高,背地查崗,典型的綠茶婊”;第十一個最絕,臨別贈言是:“海虹,你五行不缺,屬蒸餾水的,應該變成云朵,飄在天上,我們都夠不著。”
蒸餾水。
這三個字像魔咒,纏繞了她整整五年。
她不明白。她只是想找個靠譜的男人結婚,組建一個干凈、有序、體面的家庭,怎么就成了“蒸餾水”?她有潔癖,對感情也一樣。每次戀愛,她都要求男友洗澡三次才能上床——第一次沖掉外界塵埃,第二次洗凈身體油脂,第三次用指定品牌的沐浴露殺菌;不允許他們吸煙喝酒打麻將嚼檳榔,因為這些習慣會污染空氣、損傷健康、滋生陋習;與女同事說話不能超過三分鐘,超過必須報備內容;手機必須隨時可查,密碼每周更換一次;外出超過兩小時,必須每半小時定位共享。她把這些寫進“戀愛公約”,讓對方簽字畫押,仿佛簽的不是情書,而是婚前協議。
父母催婚催得緊。每年春節,老家那棟老宅的八仙桌上,親戚們圍坐一圈,話題永遠繞不開她。“海虹啊,什么時候帶男朋友回來?”二姨夾一筷子紅燒肉放進她碗里,眼神意味深長。“三十多了,再不生孩子就晚了!”表姐抱著剛滿周歲的兒子,語氣里帶著勝利者的憐憫。父親沉默地喝酒,母親則偷偷抹眼淚,說隔壁王阿姨的孫女都上幼兒園了。
她躲著不敢回家,寧愿一個人在深圳過年。除夕夜,她給自己煮了一碗餃子,蘸醋里加了蒜泥和香油,嚴格按照食譜比例調配。窗外煙花絢爛,電視里春晚歌舞升平,她一口一口吃著餃子,忽然覺得嘴里全是苦味。
她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真的有問題?是不是命中注定,結不了婚?
那天深夜,她翻出大學時買的《玉匣記》,書頁泛黃,邊角卷曲。又打開電腦,在搜索引擎輸入“八字合婚免費”。她輸入自己的生辰:1992年農歷八月十五,子時。
屏幕加載片刻,跳出密密麻麻的分析:
日主辛金,生于酉月,金旺極,全局無火,孤鸞煞入命,紅鸞星陷落,桃花帶劫,夫妻宮逢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