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豬腹中,竟有六只成型小豬。
它們蜷縮在胞衣里,眼睛緊閉,蹄子微蜷,似在酣睡。裘億豪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波動,但很快恢復冷漠。他用刀尖挑出,扔進角落草堆——那是狗的早餐。
分肉是最后一道工序。
肋排、五花、里脊、蹄膀……每一刀都精準落在關節縫隙。骨肉分離時發出“咔嚓”輕響,筋膜斷裂如琴弦崩斷。肉塊碼在竹筐里,紅白相間,油光閃閃。天光微亮時,整頭豬已化作商品,等待送往集市。
他蹲在井邊,舀水沖洗血污。井水冰涼,混著血流入溝渠,蜿蜒如蛇,流向鎮外那條臭水溝。溝中浮著死魚、爛菜、還有去年冬天凍死的病豬。烏鴉在蘆葦叢中嘎嘎叫,翅膀拍打聲如陰兵過境。
沒人知道,就在昨夜,他夢見自己站在血河中央。
兩岸白骨如山,皆是豬首人身,披著破爛圍裙,手持鐵鉤,齊聲問他:“你何時停手?”
他醒來,渾身冷汗,卻只當是餓了——昨夜只啃了半個冷饃。
殺豬這行,講究時辰。
必須在日出前完成,否則“陽氣沖煞”,肉質發柴,買家嫌晦氣。更要避開孕婦、經期女子、戴孝之人——他們“陰氣重”,易引豬魂附體。裘億豪從不信這些,但他守規矩,因為規矩能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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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豬也有門道。
他專挑瘦弱、病殘、懷孕的豬壓價。農戶愁賣,他便冷笑:“這豬眼屎多,怕是有瘟,我收是給你面子。”若遇倔強的,他轉身就走,不出三日,對方必主動上門,價格更低。
他漸漸有了名聲——“裘一刀”,出手快,壓價狠,賬期長。
但沒人敢惹他。因為他背后,站著鎮食品站的采購主任。
1987年,政策松動,允許個體經營肉類。
裘億豪抓住機會,租下廢棄倉庫,掛起“億豪肉鋪”招牌。他不再只殺豬,開始收購、分割、批發。他雇了兩個幫工,一個劁豬,一個剔骨,自己跑市場、談客戶、算賬目。
他學會穿襯衫,打領帶,腳踩解放鞋,出入鎮政府、銀行信貸科。他說話慢了,笑容多了,但眼神依舊如鉤。
1990年,豬肉價格暴漲。
他囤貨居奇,一夜暴富。買下鎮東頭三畝地,蓋起兩層小樓,紅磚青瓦,門前種桂花。兒子裘小強出生,哭聲洪亮,接生婆笑說:“這娃,將來有福。”
1995年,他成立“億豪肉聯”。
掛紅綢,放鞭炮,鎮長親自剪彩。他壟斷全鎮生豬收購,農戶只能賣給他,否則“檢疫不合格”。他建冷庫,買貨車,產品直供縣城超市。西裝換成了阿瑪尼,手表是勞力士,煙抽中華,酒喝茅臺。
他以為,人生至此,已登頂峰。
可有一事,始終如影隨形。
1998年夏,暴雨連下七日。
鎮上老墳山塌了一角,露出幾具棺木。一游方算命先生路過,披蓑衣,戴斗笠,腳踩草鞋,背負黃布包袱。他本欲借宿,卻在路過裘家祖墳時,驟然駐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