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深處,不是溫暖的光,而是終年化不開的陰冷與潮濕,混雜著泥土的腥氣和一種更深沉的、屬于死亡的味道。
它不知道自己生于何處,只記得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景象,就是粗黑的、銹跡斑斑的鐵籠欄桿,以及一張張在搖曳火光下顯得冷漠而貪婪的人臉。它是“工具”,搬山道人一脈秘而不宣的“活體利器”——一頭身負異稟,能穿山破石的穿山甲精,自幼便被他們從山林中捕獲、馴養。
它的童年,是在暗無天日的墓穴勘探中度過的。沒有名字,只有編號,或者干脆就是一聲呼來喝去的“畜生”。那些身著道袍、口念玄訣的搬山道人,看它的眼神里沒有絲毫憐憫,只有對“器物”效能的評估。他們用特制的藥水浸泡它的爪子,讓它能更輕易地刨開堅硬的封土和磚石;用秘法催逼它的潛能,讓它能感應到地底深處墓穴的“氣”。它的鱗片在一次次強行鉆探中崩裂、脫落,又在藥力的刺激下帶著刺痛重新長出,周而復始。
它記得最清楚的,是每次“下地”前,那些道人會喂它吃一種腥苦的丸藥。吃了那藥,渾身血液都像是要沸騰起來,力氣倍增,但對黑暗和密閉空間的恐懼也會被放大到極致,唯有不停地挖掘,才能稍微緩解那源自靈魂的戰栗。它的世界,就是無盡的黑暗、前方永遠未知的危險,以及身后那些道人冰冷的催促聲和偶爾甩過來的,帶著倒刺的鞭子。
那一次,是在西南腹地的一處絕險之穴。根據星象和分金定穴術,搬山道人的首領,那位面色陰鷙、道號“玄磯”的老道,斷定這是一處罕見的“陰煞養尸地”,內藏重寶,但也必有大兇險。
依舊是它打頭陣。用已然麻木的爪子,刨開厚重的青膏泥,掘通灌滿了毒水的暗渠,最終,在一片嗆人的塵埃里,它打通了進入主墓室的最后一道磚墻。
墻洞開啟的瞬間,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積攢了千年的陰寒死氣,如同實質般撲面而來。饒是它這常年與地底打交道的身軀,也忍不住劇烈地顫抖起來。墓室極大,中央是一具巨大的、黑沉沉的石槨。四周墻壁上刻滿了扭曲的、不似文字的符咒,在眾人手中風燈昏黃的光線下,那些符咒仿佛在緩緩蠕動。
玄磯老道眼中閃過狂熱,他指揮著弟子們,小心翼翼地用探陰爪撬動石槨。沉重的槨蓋被挪開一絲縫隙,更濃烈的黑氣從中溢出,帶著一股奇異的、類似檀香混合著腐肉的味道。
“小心!是尸瘴!”一名年輕道人驚呼,但已經晚了。
“砰!”
一聲巨響,石槨的蓋子猛地被從內部掀飛,一道黑影直挺挺地立了起來!
那根本不能被稱之為“人”!它身披著早已朽爛不堪的錦繡官服,裸露在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黑色,干癟緊貼在骨頭上,十指指甲烏黑尖銳,長達數寸。它臉上戴著黃金面具,面具的眼孔后面,是兩團幽幽燃燒的、綠色的鬼火!
“不好!是金尸不化骨!快退!”玄磯老道駭得魂飛魄散,聲音都變了調。
但已經來不及了。那不化骨發出一聲低沉的、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咆哮,身形如鬼魅般一閃,下一刻,一名離得最近的搬山道人就被它抓住了頭顱。只聽“咔嚓”一聲脆響,那人的天靈蓋如同雞蛋殼般被捏得粉碎,紅白之物濺了一地。
墓室內瞬間亂作一團。符箓、黑驢蹄子、糯米……搬山道人壓箱底的手段盡數使出,砸在那不化骨身上,卻只激起一道道黑煙,發出“嗤嗤”的響聲,竟似全然無用!那不化骨刀槍不入,力大無窮,動作快如閃電,每一次出手,必有一名道人殞命。慘叫聲、骨骼碎裂聲、絕望的咒罵聲,在封閉的墓室里回蕩,混合成一首地獄交響曲。
它,那只小小的穿山甲精,早在異變發生的瞬間,就憑借求生的本能,連滾帶爬地縮進了它自己掘出的、通往墓道的那個狹窄洞口深處,瑟瑟發抖。它透過洞口的縫隙,眼睜睜看著那些平日里對它呼來喝去、掌握著它生死的“主人”們,像待宰的羔羊般被一個個撕碎、扯爛。溫熱的血液噴濺在冰冷的墻壁和地面上,濃郁的血腥味幾乎讓它窒息。
玄磯老道拼盡最后力氣,擲出了一柄傳承的桃木劍,劍身閃爍著雷光,刺中了不化骨的胸膛,卻只是讓它動作一滯,隨即狂性大發,一把抓住老道,張開那戴著黃金面具的嘴,一口咬在了他的脖頸上……吸食鮮血的“咕嚕”聲,清晰地傳入它的耳中。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墓室內徹底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那不化骨滿足的低吼,以及它拖動尸體,似乎在進行某種詭異儀式的窸窣聲。
它徹底被困住了。出口被那不化骨占據,退回墓室是死路一條。它只能蜷縮在這條冰冷、狹窄、彌漫著死亡氣息的墓道角落里,祈禱那恐怖的存在不會發現它。
時間失去了意義。黑暗中,只有它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以及墓室深處偶爾傳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那不化骨似乎在啃食尸體)。饑餓和干渴如同毒火般灼燒著它的五臟六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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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求生的欲望壓倒了一切。它小心翼翼地,沿著墓道向外爬,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在距離墓室稍遠的一段坍塌的耳室里,它找到了同門們的遺骸——那些最早被殺,被隨意丟棄在這里的道人。
最初,它感到的是無邊的恐懼和惡心。但當饑餓感再次如潮水般涌來,幾乎要吞噬它的理智時,它閉上了眼睛,朝著那最先腐爛、散發出惡臭的尸身,張開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