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凌是在薛稻娞的遺物中找到那份手寫遺囑的。
律師聯系他時,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薛女士在遺囑中特別提到,南山的房子留給你,但有一個條件——‘魚缸不得移動,不得破壞’。”
小凌捧著那張薄薄的紙,仿佛捧著一塊寒冰。他想起薛稻娞生前每次來收租,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個魚缸,眼神復雜,有恐懼,有愧疚,還有一絲……執念。
“她是不是知道魚缸里有骨灰?”小凌的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
他想起自己虐待魚缸,往里面倒臟水、扔垃圾,甚至養田螺“以毒攻毒”。每當他這么做,薛稻娞就會打電話來,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和一絲慌亂,催促他“好好對待魚缸”。當時他以為那是房東對貴重物品的在意,現在想來,那更像是一個心懷愧疚的人,對某種禁忌的維護。
“她是不是……想用骨灰鎮宅?”小凌的后背,冒出了一層冷汗。
他想起自己對抗“房東的陰謀”——拖欠房租、破壞魚缸。而從那時起,他的運氣似乎真的開始好轉:中了彩票、找到高薪工作、阿慧的病不治而愈。這一切,真的是因為他“邪不勝正”嗎?
一個更驚人的想法攫住了他。
“這不是我的運氣,”他喃喃自語,目光死死盯著那兩個骨灰壇,“這是阿雷的鬼魂,在幫我……”
他想起阿雷是湖南人,和他一樣。他想起阿雷的骨灰,和他老婆的骨灰,被一同放在這個冰冷的暗格里,像兩個被遺忘的囚徒。而薛稻娞,這個插足別人婚姻的女人,用這種方式,將他們永遠地禁錮在了這個“聚財”的魚缸之下。
“阿雷,”小凌對著骨灰壇,低聲說,“你是不是想讓我,把你的骨灰,送回湖南老家?”
他想起薛稻娞遺囑里那句“魚缸的風水害了租戶小凌,她很后悔,就把房子賠償給他”。她真的后悔嗎?還是說,那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傳遞這個秘密的方式?
那天晚上,小凌做了一個清晰的夢。
他夢見自己站在一片無邊無際的水底,四周漆黑一片,只有遠處有一點微光。他朝著光游去,水壓擠壓著他的耳膜,帶來一陣陣尖銳的疼痛。游了許久,他才看清,那點微光來自一個長方形的玻璃盒子——是那個魚缸。
魚缸懸浮在水中,里面沒有水,也沒有魚。阿雷和李秀英的骨灰壇并排放在缸底,壇身散發出柔和的白光。阿雷就站在魚缸外,穿著他出事那天的灰色夾克,渾身濕漉漉的,水珠不斷從他發梢滴落。他的臉不再是遺照上那張精明的笑臉,而是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眼窩深陷,眼神卻異常平靜。
他沒有看小凌,只是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魚缸的玻璃,動作輕柔得像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然后,他緩緩轉過頭,目光穿透層層水波,直直地落在小凌身上。
小凌想后退,卻發現身體動彈不得。阿雷的嘴唇動了動,沒有聲音,但小凌讀懂了他的口型。
“帶我們回家。”
下一秒,阿雷突然張大了嘴,一股黑色的水流從他口中噴涌而出,瞬間將魚缸和他自己的身影吞沒。小凌感到一股強大的吸力拽著他向那片黑暗涌去,他拼命掙扎,卻無濟于事。
“啊!”小凌驚叫著醒來,渾身冷汗,心臟狂跳不止。窗外月光如水,靜靜流淌在地板上,恰好映照在空蕩蕩的魚缸底座上,那個打開的暗格,像一張無聲吶喊的口。
小凌決定去香蜜湖的公寓看看。
那是一棟老舊的小區,薛稻娞的公寓在七樓。門鎖已經換了,但房東留了一把備用鑰匙。打開門的瞬間,一股陳腐的空氣撲面而來,混合著淡淡的藥味和……沉香木的味道。
公寓很小,一室一廳,布置得簡單而溫馨。客廳的茶幾角,有一塊暗褐色的污漬,形狀像一滴放大的淚珠。房東說,薛稻娞就是在這里摔倒的,額頭磕在茶幾上,沒搶救過來。
小凌的目光被墻角的魚缸吸引。那是一個小型的方形魚缸,和南山房子的那個如出一轍,只是小了一圈。缸里沒有水,也沒有魚,只有一層厚厚的灰。他走過去,輕輕拂去灰塵,發現缸底刻著一行小字:“贈稻娞,愿吾愛永沐財源。——雷。”
原來,阿雷也給薛稻娞送過一個魚缸。一個屬于他們“二人世界”的魚缸。
他忽然對這個女人產生了一絲復雜的同情。她或許也曾真心愛過阿雷,幻想過光明正大的未來。她用阿雷的錢買了這個房子,將他的骨灰留在身邊,又用那個空魚缸囚禁了他的亡魂,同時也囚禁了自己。她死前啃咬沉香木家具,是不是因為潛意識里,想和那個裝著骨灰的沉香木底座融為一體?
她的一生,都活在阿雷的陰影和另一個女人的陰影之下,最終,也和他們一起,化作了塵土。
過了一年,平安無事。
小凌手中積蓄多了。
小凌決定把南山的房子裝修一下。
他賺了錢,想把老家的父母接來深圳住。他覺得,是時候告別過去的霉運,迎接新的生活了。更重要的是,他想完成那個夢里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