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夏末,江南小縣城。
青石板路被正午的太陽烤得發燙,踩上去像踏在燒紅的鐵板上。街邊梧桐樹的葉子蔫頭耷腦,蟬鳴聲嘶力竭,仿佛要把最后一口氣喊盡。
老茶館里,幾個老頭搖著蒲扇,喝著三毛錢一壺的粗茶,聊著誰家兒子考上大學、誰家閨女嫁到城里——這些話題,像這小城的空氣一樣,循環往復,十年如一日。
戴有法坐在財政局三樓檔案室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上那本《基礎會計學》。書頁卷邊,封面褪色,是他大學時省吃儉用買的二手書。窗外蟬鳴聒噪,屋內霉味彌漫,混合著三十年前票據的油墨味和紙張腐朽的氣息。他剛畢業三個月,被分配到這個崗位——整理三十年前的票據、錄入泛黃的賬本、給老科長泡茶倒水。每天的工作,就是把一摞摞發脆的憑證按年份分類,用鉛筆在邊緣標號,再輸入早已淘汰的DOS系統。偶爾系統卡死,他得重啟三次才能恢復。
他是本地師范學院會計專業畢業,成績中等,相貌平平,說話輕聲細語,連吵架都不會。大學四年,他沒談過戀愛,沒參加過社團,唯一的愛好是去圖書館抄寫《淵海子平》里的命理口訣——那是父親臨終前塞給他的遺物。同學們有的進了銀行,有的考了公務員,只有他,像一粒塵埃,落在了這座連高鐵都沒有的小城。
“這輩子,怕是出不去了。”他常這樣想。
北大、上海、深圳……那些名字對他而言,如同天上的星辰,璀璨卻遙不可及。他最大的夢想,不過是調到市財政局,或者娶個本地姑娘,生個孩子,安穩過一生。父親去世前,曾把他叫到床前,塞給他一枚銅錢,上面刻著“順天應命”四個小字。“兒啊,”父親聲音微弱,“你命中帶貴人,但貴人不會主動找你,你要學會低頭,學會感恩。”
戴有法當時不懂。如今坐在檔案室里,他更覺得那不過是父親臨終的安慰。
那天下午,他百無聊賴地在招聘網站上注冊了一個賬號——純粹是試試。電腦是財政局淘汰下來的486,開機要五分鐘,網頁加載像蝸牛爬。他填了簡歷:姓名、學歷、工作經歷(無)、技能(Excel、珠算五級)。他甚至沒上傳照片,因為覺得自己不上鏡——單眼皮,塌鼻梁,嘴唇薄,面相清冷,毫無喜氣。
提交后,他關掉電腦,去食堂打飯。兩菜一湯,一塊五,米飯免費。他端著餐盤坐在角落,聽見鄰桌兩個同事議論:“聽說了嗎?王科長兒子在上海開公司,年薪二十萬!”“嘖嘖,還是城里人命好啊。”
戴有法低頭扒飯,心里酸澀。他知道,自己這輩子,大概只能在這座小城,慢慢變老,慢慢被遺忘。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上海,浦東新區一棟寫字樓頂層,錢多多正從一場奇異的夢中驚醒。
錢多多,五十歲,智聯科技董事長,白手起家,身家數億。他不信佛,不拜神,卻深信命理。早年創業失敗三次,第四次前夜,他夢見一位白發老者遞給他一張紙,上書“丙寅月,戊辰日”。他醒來后,查萬年歷,發現次日正是丙寅月戊辰日。他咬牙孤注一擲,結果大獲成功。從此,他堅信夢境是天啟。
這一夜,他又做了夢。
夢中,他站在一片云霧繚繞的庭院,面前站著一位穿青衫的老者,手持拂塵,面容模糊。老者說:“你公司氣運將衰,需尋一人續命。此人姓戴,名有法,生于己未年,丙寅月,戊辰日,壬子時。手機號尾數為7391。”
錢多多驚問:“他在何處?”
老者不答,只將一串數字寫在空中——正是戴有法剛剛注冊招聘網站時留下的手機號。隨后,云霧散去,老者消失,唯余一句低語:“天乙貴人,雙星照命,得之則昌,失之則亡。”
錢多多猛然坐起,滿頭大汗。窗外晨光微露,東方既白。他立刻打開電腦,在全國招聘平臺搜索“戴有法”,篩選地域、學歷、專業,果然找到一條匹配記錄——江蘇某縣財政局,會計專業,無工作經驗。
他盯著那串手機號,心跳如鼓。尾數7391,與夢中所見分毫不差。
他沒有猶豫。撥通電話,聲音洪亮:“是戴有法先生嗎?我是上海‘智聯科技’的董事長錢多多!看了您的簡歷,非常欣賞!能否明天來上海面談?”
戴有法以為是詐騙電話,差點掛掉。最近新聞里全是“高薪招聘”騙局,騙人去傳銷。
“您……怎么知道我的?”他結巴地問,聲音壓得很低,生怕被室友聽見。
“我們在全國篩選財務人才,您的數據模型很干凈,邏輯清晰,正是我們需要的!”錢多多熱情洋溢,語氣真誠得不像假,“機票我訂,酒店我安排,您只管來!”
戴有法懵了。他的簡歷,連一張證書都沒有,怎么可能被“全國篩選”看中?更何況,他根本沒投過這家公司。
可第二天清晨,他還是坐上了飛往上海的航班。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坐飛機。舷窗外云海翻騰,陽光刺眼。他緊緊攥著父親留下的銅錢,手心全是汗。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冥冥之中,有種力量推著他往前走——就像小時候迷路,總有一陣風,輕輕吹向回家的方向。
上海浦東機場,錢多多親自接機。
他五十歲上下,西裝筆挺,金絲眼鏡,笑容可掬,一見面就握住戴有法的手,力道大得讓他手腕發麻:“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我找了您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