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鎮外那幾具冒著余煙的日軍“試制重戰車”殘骸,如同幾塊冰冷的鐵秤砣,壓在了日軍華北方面軍驕橫的心頭,卻讓瓦窯堡上下歡騰的氣氛又往上竄了幾竄。榮克那句“紙糊的”評價,隨著戰報細節傳開,成了戰士們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爽快談資。然而,在瓦窯堡指揮部和技術核心圈子里,輕松只是一閃而過。
榮克和彭家蒙帶回來的那些從坦克殘骸中拆卸下來的、燒得半焦卻依然能看出不凡精密度的奇怪接口與線束,此刻正擺在趙啟明實驗臺最顯眼的位置。油燈下,趙啟明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放大鏡在那些焦黑的元器件上來回移動,旁邊攤開著幾本繳獲的日文無線電手冊和他自己密密麻麻的筆記。
“基本可以確定,”趙啟明摘下眼鏡,揉了揉發澀的眼睛,對圍在旁邊的林烽、楊勇、榮克等人說道,“這不是普通的車載通訊或照明線路。接口規格是軍用高標準,線纜屏蔽層很厚,殘余的電路板碎片上有高頻電路的典型特征。雖然燒毀了,但結合我們之前監聽到的異常信號特征和鬼子新到的電子戰部隊情況看,這些坦克很可能整合了某種主動的電子設備——不是簡單的電臺,更可能是小功率的干擾發生器,或者是配合偵察的輔助信號發射接收裝置。”
他拿起一個勉強能看出形狀的小型金屬屏蔽盒:“比如這個,很像是某種定向天線耦合器的殘骸。如果猜測再大膽一點,鬼子可能想試驗一種‘裝甲電子戰平臺’——用坦克的機動性和防護力,抵近我軍陣地,實施局部、精準的無線電干擾或偵測,專門破壞我們剛剛建立起來的集群通訊指揮網絡。”
榮克倒吸一口涼氣:“把干擾機裝坦克上?夠狠的啊!怪不得這些鐵烏龜沖得那么有‘底氣’,原來不光靠厚臉皮,還想帶著‘聾子’、‘瞎子’效果上來!”
林烽盯著那些殘骸,目光銳利:“也就是說,鬼子已經意識到,單純靠加厚裝甲在火力上壓不過我們,開始嘗試從‘軟刀子’——電子對抗層面來找回場子。我們的集群通訊系統,成了他們的眼中釘。”
“正是!”趙啟明重重點頭,“而且這種車載平臺一旦成熟,威脅比固定的干擾站大得多,難以定位和清除。要對抗它,我們需要更多、性能更好、抗干擾能力更強的步話機和電臺,以及可能更復雜的通訊協議。這都需要……”他頓了頓,看向林烽。
“需要更多的銅,尤其是高純度電解銅。”林烽接口道,語氣篤定。他轉向楊勇,“老楊,咱們現在的銅材供應,撐得起全面升級通訊裝備,甚至預研下一代抗干擾設備嗎?”
楊勇立刻從隨身文件夾里抽出一份報表,臉上卻不見往日的凝重,反而帶著一絲抑制不住的笑意:“林主任,趙科長,你們擔心的這個問題,說不定馬上就不是問題了!正好,煉銅廠的老周昨天還火急火燎地找我,說有好消息必須親自向您匯報,我看,不如現在就把他也叫來?”
半小時后,煉銅廠廠長周銅生風風火火地闖進了指揮部。這是個四十多歲、皮膚黝黑、手掌粗糙如砂紙的漢子,原先是江西根據地土法煉銅的能手,被“挖”到瓦窯堡后,一頭扎進了電解銅的攻關中。此刻,他臉上汗津津的,眼睛卻亮得嚇人,腋下夾著個用舊軍毯裹得嚴嚴實實的長條包裹。
“林主任!楊廠長!趙科長!榮工!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周銅生嗓門洪亮,也顧不上什么禮節,直接把包裹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揭開。
毯子里包裹的,不是一根,而是三根銀光閃閃、表面光滑如鏡、幾乎能照出人影的高純度電解銅錠!每一根都有成年男子小臂粗細,一尺來長,沉甸甸地散發著金屬特有的冷冽光澤。
“嚯!這成色!”榮克是識貨的,上手一摸,又輕輕敲擊,聽著那清脆均勻的回聲,驚嘆道,“比咱們之前那批實驗品的純度還要高!老周,你這是把看家本事都榨出來了?”
周銅生嘿嘿一笑,抹了把額頭的汗,挺起胸膛,聲音里充滿了自豪:“不光榨我的本事,是咱們整個煉銅廠,加上電廠杜廠長他們支援,還有后勤的同志拼命找原料,一起干出來的!報告各位首長:從本月起,咱們瓦窯堡煉銅廠,月產高純度電解銅,正式突破——十噸!”
“十噸?!”指揮部里除了楊勇,其他幾人都吃了一驚。要知道,就在大半年前,他們還在為每月幾百公斤粗銅的供應發愁,電解銅試制成功初期月產也就一兩噸。
“千真萬確!十噸保底!”周銅生興奮地比劃著,“林主任您給的政策好,電力保障足(火電廠擴容),咱們膽子就大了!我們主要干了三件事:”
他掰著手指頭,如數家珍:“第一,電解槽翻倍!原來就兩個槽子,摳摳搜搜。現在,借著電廠新線路鋪過來,咱們一口氣新增了六個中型電解槽,全是咱們自己用青石板和鉛皮攢的,雖然土,但好用!八個槽子輪流作業,人歇槽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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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原料路子拓寬了!光靠繳獲鬼子的銅彈殼和電線不夠。咱們發動群眾,根據地老百姓家里不用的銅壺、銅鎖、銅錢(邊區銀行兌換),只要含銅的,都收!價格公道!另外,運輸隊的同志冒死從敵占區搞來了幾批雜銅,甚至還有少量銅精礦。最重要的是,”他壓低聲音,帶著點神秘,“地質科的同志真在西南邊山里找到了一個小型氧化銅礦脈!品位不高,但量大,土法就能浸出提煉,雖然雜質多點,但經過咱們的電解精煉,一樣是好銅!這下原料底氣就足了!”
“第三,工藝優化!”說到技術,周銅生眼睛更亮,“榮工之前幫我們改進的直流電源穩壓裝置效果顯著,電解更穩定,電流效率提高了。我們還摸索出了更佳的電解液溫度和濃度控制范圍,陰極沉積的銅更致密,純度自然更高!另外,處理‘陽極泥’(電解時沉淀的雜質,含有稀有金屬)也有了點小突破,里面提出的那點銀子,正好給咱們廠工人改善伙食了!”說完他自己先樂了。
“好!太好了!”林烽用力拍了拍周銅生的肩膀,“老周,你們這是立了大功!十噸高純銅,這意味著什么?”
周銅生挺直腰板,聲音洪亮地回答:“這意味著,咱們的步話機線圈,想用多粗的漆包線就用多粗的,想繞多密實就繞多密實,信號傳輸損耗能降到最低!坦克電臺的電路板,精密儀器的導電部件,再也不用摳摳搜搜省著用料了!趙科長,你們通訊科不是老抱怨銅材卡脖子嗎?現在,銅材管夠!步話機,你們想造多少,咱們就供多少銅!”
趙啟明早已是心花怒放,搓著手:“太好了!這下我們不僅能大規模量產現有的步話機,還能有余力試驗抗干擾性能更強的型號,甚至試制更復雜的野戰電臺!老周,你可真是及時雨!”
楊勇笑著補充:“還不止呢。咱們的銅材自給有余,還能按總部要求,定期支援其他兄弟根據地一部分,幫助他們提升通訊水平。下次技術交流會,咱們可不止能‘凡爾賽’坦克火炮了,連基礎材料都能讓他們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