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窺妄之鏡
調研辦的檢測和趙景書那番關于“異常能量”和“民俗遺存活化”的解釋,并未能立刻平息興隆村積壓已久的恐慌。恰恰相反,這種“上面來了專門人士調查”本身,以及他們那些看不懂的精密儀器、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專業態度,就足以證明事情的嚴重性遠超尋常的火災或治安事件。那種不動聲色間測量無形之物、談論著匪夷所思概念的行為,不僅沒能帶來安慰,反而在村民心中種下了更深的、難以言喻的恐懼——連這些看起來很有本事、透著神秘的人都如此嚴肅對待,那看不見的“東西”得有多可怕?它是不是比鬼狐精怪還要厲害?
恐慌在無聲中發酵,達到了新的頂峰。
求神拜佛、驅邪避煞的活動從私下零星進行變成了半公開的、集體的行為。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稍微緩解那噬骨的恐懼。家家戶戶門口掛起了紅布條、貼上了歪歪扭扭的符紙、掛起了黯淡的八卦鏡,甚至還有人偷偷殺了黑狗,將溫熱的血灑在院墻四周,血腥味混合著焦臭味,形成一種更加怪異的氛圍。夜里,村中不再寂靜,回蕩著零星的、語調顫抖、不成調的念經聲和慌亂的搖鈴聲,那是幾戶比較富裕的人家湊錢請來的野道士在做法事,鑼鼓鐃鈸敲得震天響,試圖用巨大的聲響驅散那彌漫在空氣中的冰冷和不安,卻反而更添了幾分荒誕和凄涼。
然而,這一切基于恐懼和迷信的努力,在那未知的、冰冷的“異常能量”面前,顯得如此徒勞和可笑。
就在請道士做法事的第二天清晨,太陽還未完全升起,那道士暫住的那戶人家的雞窩——就在法事留下的香燭紙灰、殘旗斷幡旁邊——再次無聲無息地化為了灰燼。沒有火光,沒有煙霧,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抹去。冰冷的焦臭味混合著尚未散盡的檀香味道,形成一種極其怪誕、令人作嘔的嗅覺體驗,仿佛是對這種簡陋驅邪儀式的最大嘲諷和蔑視。
那道士本人嚇得面無人色,連滾帶爬地沖出屋子,看著那堆雞窩灰燼,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連做法事的家伙事都顧不上拿全,天沒亮就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興隆村,錢都沒敢要全。這個消息像風一樣傳遍全村,徹底擊潰了村民們最后一道心理防線。
一種絕望的、死寂的麻木開始迅速蔓延。人們不再大聲議論,不再聚在一起猜測,只是沉默地、機械地干活,眼神躲閃,空洞無物,彼此之間甚至連話都少了,仿佛語言本身也失去了意義。整個村莊像被罩在一個巨大的、無形的玻璃罩里,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絕望。孩子被絕對禁止出門,女人們天一黑就緊緊鎖死門窗,還用重物頂上。男人們則聚在某個昏暗的屋子里,悶頭抽著劣質的旱煙,煙霧繚繞中,一張張臉上寫滿了無力感和一種即將爆裂的、無處發泄的煩躁。村莊仿佛變成了一座沉默的墳墓,等待著最后的審判。
周瑾的心情同樣沉重得像灌了鉛。他見證了調研辦的手段,聽到了趙景書那套顛覆認知的解釋,但他也知道,調查似乎陷入了僵局。數據采集了不少,分析也在進行,但那個所謂的“能量源頭”依舊隱藏在迷霧之中,無從下手。那個他驚鴻一瞥的黑影,再沒有公開出現過,仿佛那只是他的幻覺。
這天夜里,周瑾又一次失眠了。父母房間早已熄燈,但他知道他們也沒睡著,寂靜里能聽到他們壓抑的、幾乎微不可聞的嘆息聲,以及翻來覆去床板的輕微吱呀聲。
他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窗外是死一般的寂靜,連風聲都停了,只有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靜謐,仿佛整個世界都停止了呼吸。這種靜,比任何噪音都更讓人心慌。
他鬼使神差地下了床,赤著腳,輕手輕地走到窗邊,仿佛怕驚擾到什么。窗外對著的是自家后院,更遠處,是一片空曠的打谷場,那里也是前幾天一處雜草堆莫名起火的地方。他曾和趙景書他們去勘察過,殘留的“能量信號”很弱。
夜色濃重如墨,沒有月光,只有零星幾點微弱的星光,勉強勾勒出遠處物體的模糊輪廓,像蒙著一層黑紗。打谷場空蕩蕩的,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
周瑾的心跳莫名有些快,一種莫名的直覺,一種混合著恐懼和強烈探究欲的沖動,讓他無法安睡,驅使著他站在這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在窗外看到什么,或許,只是想確認那份令人不安的寂靜。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無意中掃過了面前的窗戶玻璃。
老式的木框玻璃窗,玻璃并非完全平整,有些微的扭曲和弧度,像一面模糊的、劣質的鏡子,隱約映出室內的昏暗——床鋪的輪廓、桌椅的影子,以及他自己模糊的、帶著焦慮神情的臉龐。同時,它也映出了窗外后院的景象,只是更加扭曲、黯淡,如同水中的倒影。
就在那模糊的、扭曲的、介于真實與虛幻之間的鏡像里——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周瑾的呼吸驟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
他看到了!
在玻璃映出的、后院打谷場的那個方向上,一個模糊的、仿佛由最濃稠的煙霧和最深沉的陰影扭曲而成的人形輪廓,正在徘徊!
它沒有清晰的五官和四肢,更像是一個不斷蠕動、變化、邊緣模糊的黑色剪影,但整體的輪廓隱約呈現出佝僂、扭曲的人形態!它飄忽不定,時而凝聚得清晰一些,時而又散開如同搖曳的黑色火焰,它在那些曾經起火的地點附近緩慢地、詭異地移動著,像是在巡視自己污染過的領地,又像是在貪婪地汲取著殘留的、冰冷的、令它“愉悅”的氣息!
一股徹骨的寒意,并非來自體溫,而是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瞬間席卷了周瑾的全身!他猛地睜大眼睛,瞳孔收縮,死死盯住玻璃中的倒影,心臟瘋狂地擂動著胸腔,咚咚聲巨響,幾乎要沖破胸膛跳出來!一股冰冷的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