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高燒與低語
孫夕在高燒和噩夢中掙扎了整整兩天。
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清醒時,他能感覺到母親用冰冷的毛巾敷在他的額頭上,能聽到父母在門外壓低聲音的、焦慮的交談,碎片般的詞語飄進來——“……嚇著了”、“……邪乎”、“……得想想辦法”……模糊時,他就被拖入光怪陸離、令人窒息的夢魘之中。
在那片夢境的黑暗里,沒有具體的形象,只有無盡的、冰冷的追逐。他拼命地跑,卻感覺像是在粘稠的糖漿里移動,腳步沉重無比。身后那嘶啞的喘息和濕漉漉的呼嚕聲如影隨形,越來越近。那雙綠油油的、充滿怨毒和貪婪的眼睛,總是在他即將力竭時,從最近的陰影里猛地亮起,死死地盯住他。有時,他還會聽到一種低語,含糊不清,像是貓叫又像是老人的囈語,反復地念叨著什么,仿佛就在他的枕邊。
“……標記……找到了……”
“……陰……好重的陰……”
“……逃不掉……”
這些破碎的詞語像冰冷的蠕蟲,鉆入他的耳膜,盤踞在他的腦海深處。
退燒后,孫夕的身體依舊虛弱,臉色蒼白,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但比身體更疲憊的是他的精神。那晚的經歷和接連的噩夢,像一把冰冷的銼刀,磨掉了他這個年紀應有的活力和安全感,留下一種深刻的、近乎本能的后怕。他對黑暗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懼,晚上睡覺必須開著燈,聽到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驚悸不已。
父母憂心忡忡。母親變著法子給他做吃的,想給他補補身體,但孫夕食欲不振。父親沉默地抽著煙,眉頭緊鎖。他們不再質疑兒子那晚的經歷,恐慌已經通過孫夕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病,實實在在地入侵了這個普通的家庭。
周末下午,天氣稍好,久違的淡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母親為了讓孫夕散散心,強拉著他出門,去附近的舊物市場逛逛,說是給他淘換幾本舊的參考書。
舊物市場人頭攢動,喧鬧嘈雜,充滿了生活的氣息。陽光照在琳瑯滿目的舊家具、舊瓷器、舊書本上,暫時驅散了孫夕心頭的些許陰霾。他跟著母親在攤位間慢慢走著,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那些承載著時光印記的物件。
突然,在一個賣舊書和雜項的攤位前,他停下了腳步。
他的目光被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東西吸引了。那是一個舊式的羅盤,黃銅材質,邊緣已經有些氧化發黑,顯得古舊不堪。羅盤的指針靜靜地停在那里。
然而,在孫夕的眼中,或者說,在他的“感覺”里,這個羅盤卻有些不同。
它周圍似乎籠罩著一層極淡的、難以察覺的微光。當孫夕靠近時,他感到一種極其細微的、類似共鳴的悸動從羅盤傳來,與他體內那股因為驚嚇而變得異常敏感的“陰感”輕輕呼應了一下。更奇怪的是,那根原本靜止的指針,似乎微不可查地、極其輕微地顫抖了一下,幅度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像是沉睡中被驚擾了一般。
孫夕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拿起了那個羅盤。入手一片冰涼,銅質的表面帶著歲月的粗糙感。他仔細端詳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天干地支、八卦方位刻度,那些古老的符號他一個也不認識,但卻莫名地感到一種安心感,仿佛這個東西……能界定、能測量那些無形而混亂的存在。
“媽,我想要這個。”孫夕抬起頭,對母親說。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么要它,只是一種強烈的直覺,覺得這個舊羅盤似乎與他有某種聯系,或許……能帶來一點安全感?
母親看了看那個臟兮兮的舊羅盤,又看了看兒子依舊蒼白的臉和眼中罕見的、帶著一絲懇求的光,嘆了口氣,沒多問什么,便掏錢買了下來。幾塊錢的東西,只要兒子能高興點,怎么樣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