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冬至,皇帝都會派一名親信重臣,代天子去皇陵祭祀先祖。”慕卿潯緩緩說道,“往年,這個人選不是太傅林文正,就是幾位德高望重的宗室親王。但今年,你覺得會是誰?”
謝緒凌沉默了。
他明白了。皇帝需要平衡,需要制約。于謙入主兵部,是他拋出的第一顆棋子。那么,派他這個手握兵權、又剛剛頂撞了文官集團的“孤臣”去皇陵,這個最神圣也最敏感的地方,既是安撫,也是敲打。
更是試探。
“皇帝會讓我去。”謝緒凌說,這不是疑問,是陳述。
“他會的。”慕卿潯肯定了他的判斷,“這是一個機會。唯一能光明正大進入皇陵,接觸到那位‘貴人’的機會。”
“然后呢?”謝緒凌反問,“我見到了他,然后問他,你是不是拿赭土和綢緞偽造什么東西了?你是不是害死我父親的幕后黑手?”
他的話里,帶著濃重的自嘲。
“我不需要你問。”慕卿潯說,“我只需要你帶一樣東西進去,再帶一樣東西出來。”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油紙包,推到謝緒凌面前。
“這是什么?”
“西境特有的‘火浣砂’。無色無味,混入香燭之中,只有一個時辰的效力。但凡接觸過赭土的人,皮膚沾染上此煙,半個時辰內,遇水便會顯出淡淡的紅色印記。”
謝緒凌看著那個紙包,仿佛看到了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
“你要我帶出來的,又是什么?”
“那位‘貴人’用過的任何一件東西。”慕卿潯說,“一方手帕,一個茶杯,甚至是他掉的一根頭發。”
“你瘋了。”謝緒凌說,“這是在拿整個謝家,還有護國府十萬大軍的性命做賭注。”
“不賭,就是等死。”慕卿潯針鋒相對,“李彥不會罷休,朝堂上的豺狼不會放過你。皇帝的刀鞘還沒找到,他會一直磨你這把刀。今天你能駁倒一個李彥,明天呢?”
大堂里,空氣仿佛凝固了。
“謝緒凌,”慕卿潯的聲音壓得更低,“你以為你今天在朝堂上贏了嗎?你沒有。你只是從一個淺坑,跳進了另一個更深的坑。你成了皇帝手里最好用的,也是最適合舍棄的棋子。”
“你我,還有死去的那些人,都已經是棋子了。唯一的區別是,我們要做持棋的人,還是被碾碎的棋子。”
謝緒凌久久沒有說話。他看著桌上那杯已經徹底涼透的茶水,水面倒映著他那張沒有表情的臉。
許久,他伸出手,將那個油紙包收進了自己袖中。
“慕卿潯。”他開口,聲音沙啞。“如果我回不來,護國府的兵,就交給你了。”
慕卿潯站起身,沒有回答。
他轉身向外走,走到門口時,腳步頓了頓。
“別死,”他說,“我討厭麻煩。”
門被關上,隔絕了屋外的寒風。謝緒凌獨自坐在堂中,袖中的那個紙包,冰冷如鐵,又滾燙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