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教室后墻的掛鐘總慢十分鐘。張建軍盯著分針在“9”和“10”之間晃悠,鉛筆尖在草稿紙上戳出個洞——他其實沒算題,目光正越過前排曹蒹葭的肩胛骨,描摹她后頸的碎發。
曹蒹葭扎著麻花辮,發繩是褪色的紅綢子,隨著記筆記的動作輕晃。她的藍白校服永遠洗得發白,袖口沾著點藍墨水,據說是上周做化學實驗時濺的。張建軍聞得到她身上若有若無的皂角香,混著粉筆灰的干燥氣息,成了他高三最清晰的坐標。
“張建軍。”班主任老周的戒尺敲在講臺上,“后邊那位,再溜號就站后面聽。”
全班哄笑。曹蒹葭回頭,眼睛彎成月牙:“我剛借你筆記,忘拿了吧?”她遞來本子,指尖碰了碰他手背,涼絲絲的。張建軍慌忙接住,扉頁上她的字跡清瘦:“物理公式別死記,理解受力分析。”
那之后他總找借口借筆記。有時是他多帶的奶糖,有時是他攢的漫畫書,都悄悄壓在她課桌角。曹蒹葭從不戳破,只在他遞東西時,用鉛筆在草稿紙背面畫只歪脖子鳥,推過來。
變故來得毫無征兆。
十月的晚自習后,曹蒹葭攥著作業本往家走。胡同口的路燈壞了兩盞,影子被拉得老長。三個染黃發的混混倚在磚墻上抽煙,見了她便吹口哨:“小妹妹,陪哥幾個買包煙?”
曹蒹葭攥緊書包帶后退:“不用,我……”
“少他媽裝蒜!”為首的黃毛撲過來拽她手腕。曹蒹葭尖叫時,張建軍正從補習班出來,遠遠看見這一幕。他的心跳聲蓋過了秋風吹動梧桐葉的響動——三年了,他無數次幻想過這樣的場景,此刻卻比想象中更疼。
“放手!”他沖過去,肩膀撞在黃毛背上。黃毛回頭,醉醺醺的臉上露出獰笑:“哪來的小崽子?”
“建軍!”曹蒹葭拽他衣角,“你別管……”
“唰”的一聲,彈簧刀劃破空氣。張建軍本能地側身,刀刃擦過他左臂,校服瞬間洇開血漬。混混們愣住。他捂住傷口,盯著黃毛:“要打打我,別碰她。”
黃毛罵了句臟話,揮拳砸過來。張建軍被打得撞在磚墻上,后腦勺嗡嗡響,卻死死擋在曹蒹葭前面。直到遠處傳來巡警的摩托聲,混混們才罵罵咧咧跑了。
路燈亮起來時,曹蒹葭扶他在臺階上坐下。他的左臂滲著血,她解下紅圍巾給他包扎,手直抖:“疼不疼?”
“不疼。”張建軍望著她泛紅的眼眶,喉結動了動,“你沒事就好。”
后來曹蒹葭總說他傻。可她不知道,他口袋里還揣著早上在文具店買的橡皮——雕著朵小藍花,本想趁放學塞給她。此刻橡皮硌著大腿,和傷口一起發燙。
高考后,張建軍去了沈陽。填志愿時他猶豫過,想報本地師范,離曹蒹葭近點。但母親住院的賬單壓得他喘不過氣,沈陽的工廠招工廣告上寫著“包吃住,月薪三百”。
離校那天,曹蒹葭往他帆布包里塞了罐麥乳精,罐身貼著便利貼:“聽說那邊冬天冷。”他追著她的背影跑過操場,梧桐葉撲簌簌落肩頭,想喊“我會寫信”,卻只喊出:“到了說一聲!”
她沒回頭,馬尾辮在風里晃成小旗。
后來張建軍下崗了,在沈陽修鞋,收到過一封貼著郵票的信,字跡還是那樣清瘦:“我在師專讀中文,操場邊也有梧桐樹。”他攥著信看了半夜,第二天卻在工地搬磚時弄丟了。
……
晨霧還未散盡,靠山屯籠罩在一片濕漉漉的靜謐里。曹蒹葭正在院里翻曬藥材,忽見郵差騎著那輛叮當作響的自行車停在柵欄外,遞來一個牛皮紙信封。